完成了对赤岭周边诸烽堡的巡视之后,李潼在湟源大营又短留几日,直到后路大军并物资同样抵达此境。
眼见着大批的补给运入大营,大营内外众河源将士们纷纷笑逐颜开,各处都充斥着感谢雍王殿下仁恩庇护的杂声。
在大唐诸路边军之中,河源军可以说是承担着最大的压力与风险,崛起的吐蕃对陇右一直虎视眈眈,让他们如芒刺在背、不敢松懈。
这些年来,国中对他们的资助便很有限,使得他们只能且耕且战,如今身上又负担着安西驻军这个沉重包袱。如此沉重压力,已经不是一腔热血、矢志报国就能应付得了,此前若非黑齿常之这个老上级坐镇此境,士气只怕要更加的低迷。
为了鼓舞士气,黑齿常之也没有即刻便将军资收存,而是直接堆放在大营中心的空旷处。将士们往来之间,抬眼便可见那些堆积如山的物资,自有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欢欣。
原本在这边州之境还颇有陌生的雍王之名,在这几天时间里也飞快传开。河源军营伍上下人人皆知,有这样一位唐家宗王,不辞劳远的倾尽府库、押运物资远行赴陇,亲自入营犒军。
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李潼还是黑齿常之,都极有默契的没有过多宣扬朝廷的存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朝廷除了给李潼一个陇右诸军大使的虚名之外,几乎没再有别的赠给。
而且朝廷针对陇右军务,态度也不够鲜明、坚定,过多的宣扬朝廷制命,也不利于对军心的整合、士气的振奋。
所以接下来这几天,李潼出入之际,多见将士倾慕迎拜,可谓好感度爆棚。尽管这份好感是拿海量的真金白银刷出来的,但这份满足感也让李潼颇为自得,感觉远比神都城里的勾心斗角要充实的多。
趁着补给入营、军心大振之际,黑齿常之也是打铁趁热,提议由雍王殿下亲自选募,扩大前线游弈部伍的规模。
所谓游弈之军,即就是游击博弈,通常是三百人以上、一千人以下的队伍规模,活跃在大唐与吐蕃接壤、交战的缓冲地带。
他们既承担着斥候打探消息、窥望敌情的任务,遇到小股敌军或者是对方附庸的胡部后,也会上前交战,逐杀对方。随着彼此对峙年久,前线区域基本的水文地理状况也都摸清楚了,后者的意义便渐渐超过了前者。
因此游弈部伍便是双方各自最有战斗力的一批将士们,若非精锐,在这残酷的逐杀袭扰中也根本就活不下来。
此前由于储备给养不足,河源军只能被动防御,游弈部伍规模削减数倍。为了保持对赤岭战线的控制力,黑齿常之不得不采用折中策略,雇佣一些私人武装猎杀活跃在赤岭山区的吐蕃游弈。
此前登陇作战的敢战士,便是其中一股重要的力量。因其作战勇猛、屡有斩获,黑齿常之甚至有将之收编为正式部伍的打算。但他毕竟体会过朝廷政斗的残酷性,不敢在这种敏感问题上犯错,所以也只能将这想法按捺不表。
现在李潼既然已经来到河源前线,再加上关内的故衣社也已经开始洗白,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顾虑,大大方方的将陇上敢战士们编入部伍中。
这其中还有比较惊喜的一点,那就是虽然黑齿常之不敢违规收编敢战士,但敢战士在陇上活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却把河源军渗透个七七八八。
毕竟故衣社的社号对这些河源老卒们的诱惑力实在不小,尤其在看到敢战士们勇武敢战、彼此关爱互助,这些河源老卒们也深为那种袍泽情谊所感动,因此多有河源军营士加入故衣社。
换言之,就算没有带来大量的补给收买军心,李潼也有别的渠道对河源军施加影响。当然,影响的手段不必嫌多,数管齐下,李潼虽然入陇未久,但对河源军的掌控却快速建立起来。
即便不说底层士伍的渗透力,单单营主以上的中层将官,便有超过一半在之后几天时间里陆续入拜雍王殿下、表献忠心。这其中既有故衣社徒,也有单纯对雍王的仰慕。
如今营储丰富、军心可用,自然是抢夺赤岭关隘、扩大出入通道的好时机。
所以,接下来在李潼的主持之下,原本几乎已经废止的河源军游弈又开始选募组建起来。
这个选募的标准也规定的极为严格,骑术精湛、能开石弓、力掼重甲那是基本的。因为活动的区域广阔、地形复杂,且战斗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还要应对各种突发的状况,自然是优中选优。
李潼向来信奉皇帝不差饿兵,尤其在了解到游弈士卒的凶险艰辛之后,在抚恤方面也全无吝啬之想。他眼下还不能堂而皇之的绕过朝廷、以功爵犒赏将士,所以在物质方面的奖赏就极为优厚。
游弈甲士给俸是寻常营士的三倍,而且要在鄯城西侧专辟一营供游弈甲士归营休整,每人配给五名胡奴杂使,确保游弈甲士除了巡游作战之外,一旦归营,生活诸事一概不需操劳,全有专人料理。
基本上除了官面上的职称有差别之外,将士们只要入选游弈,各方面的待遇就等同于入品的县尉。想要让人效忠卖命,自然要拿出足够的诚意与热情。
如果不是鄯城那些胡族女子们还要用来敲打制衡各族酋首,李潼甚至都想将她们直接编入游弈营中,以丰富游弈将士休整时期的文娱生活。
当新的赏格待遇在营中公布出来的时候,整个湟源大营顿时沸腾了。大凡执戈之士,无不争先恐后的应征选募。
由于最开始的征选标准定得不算太高,而河源军又是长期守边奋战的精锐老卒,一时间几乎过半营士入选,逼得李潼与众将商议一番后,不得不一再拔高标准,到最后选募出两千名游弈甲士,在单兵素质方面,那就是精锐中的精锐。
这一次的游弈士征选,主要针对的还是河源老卒。而那些新入之军,看得也同样眼热,无不恳请雍王殿下也让他们参与征选,待遇不待遇的无所谓,老子们既然登陇,就是为了痛杀蕃贼!更何况雍王殿下爱兵如子,言出必践,这样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这其中,尤以中路军总管薛讷最为积极。除了渴功之外,薛讷还有另一点难以启齿的原因:“虽然子不议父,但旧年大非川一战,确是辜负朝廷厚望。先人已矣,后人继志,卑职既然已经至此,唯以热血洗此旧耻,恳请殿下能允卑职入游弈为战!”
知耻而后勇,对于薛讷渴于洗刷其父旧耻的心情,李潼倒是能有理解。
但他虽然斗志满满,也没有过分小觑吐蕃军队的战斗力,更担心薛讷目的太强烈、作战的时候难免执拗勉强,不该坚持的时候还要一味坚持,这样反而不利于游弈之军机动性的发挥,所以在想了想之后,还是拒绝了薛讷的请求。
“薛将军先人诚是人杰巨勋,一身功业不会因一时胜负而作抹杀!钦陵狡黠、蕃兵凶恶,此亦未可小觑之敌。守此壮志,以待战时,不必因贼而动,乱我神志。”
虽然拒绝了薛讷的请战,但李潼对他也另有重用:“蕃国钦陵并非庸俗,既知我军必战,则必有阴计应之。两国接壤,非只河源一线。河源甲刀云集,未必就是敌之必攻,其余境域同样不乏曲途可循。薛将军引部五千,往镇洮州,若贼果攻洮州,那就是鬼使神差、要假将军之手报我大非川之怨,必强杀破贼!”
河源有赤岭作为阻隔,翻过赤岭便抵达青海区域,所以是两国交战的第一线,但并不意味着战争只会在此处发生。
像是原本历史上的素罗汗山之战,就是在洮州的临洮打起来,此战唐军几乎全军覆没,功复安西的王孝杰也因此败被一撸到底。
如果不是吐蕃当时矛盾升级,再加上郭元振的离间计成功搞定钦陵,当时陇右已经无力抗击,与吐蕃在赤岭一线拉锯的形势也是在此战之后逐步丧失。
除了担心薛讷报仇心切、一通乱战之外,李潼也希望薛讷能够在洮州重复其壮举。
开元时期洮州武街驿一战,薛讷重创吐蕃,杀敌数万,乃是唐休璟洪源谷大捷之后十几年间最大一次胜利,以至于玄宗李隆基都不敢相信战报,派遣使者前往前线一再确认,如此才大感欣喜。
开元名将王忠嗣之父王海宾也是在此战力战而亡,玄宗悯其忠烈并爱此大胜,才将王忠嗣收为养子。
李潼虽然不迷信,但在这种事情上,还是有一些玄学倾向,希望薛讷能成其故功。而且薛讷虽然出身将门,但此前并没有领军出征的经历,安排在洮州这个次要战线上磨练才干,也是很有必要的。
不能亲上前线杀敌雪耻,薛讷自然满是遗憾,但也并不违抗雍王殿下的安排,恭然领命,引部往洮州而去。与之同行的,还有熟悉陇边军务的河源军副使夫蒙令卿。
主动出击的游弈部伍征选完毕、投入战场之后,因其作战英勇、悍不畏死,很快就有立竿见影之效,捷报频传。不但连拔数座吐蕃设在赤岭附近的堡垒据点,甚至一日之内便斩功数百首级。
这个数字初看不算大,但吐蕃的游弈部伍同样精锐有加,而且机动性较之唐军还要更高,几乎人人配马四到五匹之多!
如此强大的机动性,居然在野战中遭遇、一天便被唐军砍杀数百人之多,这说明在游弈精锐层面,经过整合的唐军已经拥有了极为明显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