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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2 武氏诸众(1 / 1)

明堂侧廊,随着右卫中郎将武攸暨率领持殳士到来,气氛顿时一凝。

就连那羞恼怒极的武三思,这会儿也变得平静下来,整个人显得更阴沉。

人之所以易怒,相当一部分原因在于感受到自己的无能。此前被少王撕破脸面、指桑骂槐的痛斥一番,武三思一时间甚至没有什么有效的手段予以报复,实在是明堂这个场景太过特殊。

现在见族弟率众行来,那种人多势众、正在势头的优越感自然又浮上心头。他负手行至武攸暨身前,眼神睥睨周遭诸众,先前那种被斥为猪狗的羞恼都被冲淡几分。

“舍中几人粗俗失礼,且先逐出礼场,先择陋室监押,待到礼毕再问神宫失礼之罪!”

武三思对武攸暨说道,眼下的他,也实在没有必要于此穷作计较,事后大把手段可摆布其人。

武攸暨闻言,心中却有几分踟蹰,想起途中上官婉儿的提醒。他没有怀疑上官婉儿是在诈他,当然这也谈不上欺诈,上官婉儿也是基于事实合理推断,所以说完后才那么急匆匆前往寝殿补救。

此际听到武三思的吩咐,武攸暨示意他到近前来,低声皱眉问道:“阿兄执春官事,难道不知少王参礼细则?”

“这种小事,我……”

武三思随口答道,但又话音陡顿,转又问道:“你是说薛师?”

“无关余者人事,几王久来深在禁中,眼下乍出……”

人多眼杂处,武攸暨不便把话说得太直白,况且三王参礼,武三思身为春官尚书,肯定比他这个禁卫将领能看到、能推测的讯息更多。

想到三王是薛怀义引来,武三思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只低语道:“还是先将人专监别处,特别永安王此子,我是绝不准他得见神皇!薛师处,稍后我自访问!”

情绪归于冷静,武三思对永安王仍是厌极,除了羞恼之外,更有一份警惕存心。

他刚才暴怒之余,也在回思永安王言中可有可攻之处,却发现对方暴躁言辞之中仍有尺度谨慎,扣紧一个主题只说他武三思是一个蠢材,却没有涉及什么敏感内容比如最能加以发挥构陷的李武之争。

这是事有凑巧,还是对方真的心机深沉,武三思无从判断,只是觉得不该给对方更多机会。

武攸暨见武三思仍是固执,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微微颔首然后行至暖阁门前,示意持殳士上前卷起门帘。

此时的房间中,李光顺端坐在正对房门的位置上,两拳紧握,置于膝上。李潼侧坐长兄身后,眼神一边关注着门口,一边暗示着紧挨盆山器物半坐的李守礼,一只手臂已经悬在半空,只待挥下,李守礼便要自残。

门帘半卷,已经露出甲衣半身,并响起一个稍显浑厚的声音:“末将右卫武攸暨,见过三位大王。”

话音落下,门帘也完全的卷了起来,露出武攸暨那魁梧英壮的身姿。

听到对方自作介绍,李潼倒是愣了一愣,没想到前姑父没见到,先见到后姑父。及见武攸暨全身露出,不免觉得自家奶奶还是爱闺女的,别的不说,但从形象来看,武攸暨就比武三思那吊死鬼强多了。

脑海中噱念偶闪,心情不再那么紧张,他们兄弟眼下都不往好处算计了,自然也就不再顾及会不会失礼于这种偏门亲戚,都按照李潼的安排原地不动也不说话,并不给以回应。

室内三王都不应答,这让武攸暨有些尴尬,他举步入内走了两步,便见三王都紧张起来,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当即收住脚步立身原地,又作叉手道:“末将无意冒犯大王等,但……”

“将军且慢,明堂,国之典章所在,极尽庄重之地,令行禁止,条律分明,岂存私意?何事来访,不妨直言。”

李潼开口打断武攸暨的话,本来还想配以手势,好险没动那悬起发号施令的的手臂。说到底,他就算有什么与敌偕亡的算计,那是最后的手段,在此之前,自然还是要做努力。胡扯几句,拖下时间,看看能不能捱到薛怀义回来,让事情有所转机。

武攸暨听到这话,那英朗的脸庞也顿时一沉,算是有些能够体会何以刚才武三思一副暴跳如雷状,这个少王真不是能好好说话的对象。

何事来访?不就是为了要让你们滚蛋,可这一张嘴,不又落入了此前的言语陷阱?

因有上官婉儿的提醒,武攸暨也不愿与三王交恶过甚,稍作沉吟后便又说道:“知大王等献乐参礼,诚意可夸。外乐诸部已入则天门,廊外在集,恐献乐事宜或有缺漏,因来通告大王走下廊殿查视。”

我就不走,迈出廊殿一步都得被你们弄死。

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李潼低头作沉吟状,转又凑向两个兄长做耳语商议,当然视线始终盯住武攸暨并其身后门口。

这么拖延了足足有大半刻时间,眼见武攸暨脸上不耐烦之色已经越来越浓,他才又归席摆手微笑道:“多谢武将军相告,我兄弟年幼浅薄,少经礼事,若非任事德长者提醒,实在不敢夸恪礼不逾。”

听永安王语气转为客气,武攸暨心中烦躁稍减,正待要张口再劝,却听永安王又继续说道:“因知短见薄识,不敢丝毫有违德长者之教。薛师引我兄弟至此,命我兄弟安坐在舍,以待参礼。乐部诸事,职者自理,我兄弟守此安逸,只待参礼,有劳将军走告。”

李潼嘴上这么扯皮,心里其实也在评估武家人在这一时期,究竟有着多少的主观能动性,或者说,试试他们敢不敢冒着打断大酺典礼的风险,将他们兄弟几个强逐出外。

须知此刻,眼前的武攸暨可是不知他心里早有作死的大计划,身为禁卫将军,逐走几个死皮赖脸不愿走的闲散少王,并不是什么不好下的决定。

如果武攸暨敢于用强,李潼敬他是条汉子,大家比比谁能折腾。如果不敢,也可以理解,武则天杀其妻、赐其妻,就没考虑过武攸暨半夜睡不着,越想越激愤,一刀捅死自己亲闺女的可能。

李潼不想招惹武家,那是因为满头癞痢、实在不想再惹虱子,虽然都是立志舔狗,武家已经拖家带口上位了,他这里还未出发呢。

但若说对武家人畏之如虎,那还真没有。都是做舔狗,谁还能比谁多出什么优越感。大凡我能凑到我奶奶身边,你也无非多了两口牙,敢不敢呲,终究还是看主人意思,到最后拼的还是技术硬实力。

至于说武周时期皇嗣之争,传武还是传李,看客们都争得一脑门子汗。

但只看武承嗣、武三思这些人,薛怀义在的时候给薛师牵马,张氏兄弟上位,五郎六郎叫得黏糊热络,前后十几年跨度,什么长进都没有,他们压根就没有获得独立于武则天意愿之外的权力。

还想做大周创业二代?那纯属内心加戏,给你舞台没有这个能力。

真正有眼力、有是非观的人,谁也没把武家当作一盘正经菜。只有李显那去国十余载,归来无相知的人,好好捧着武家帮衬自己。

可李旦被摁在洛阳抽打半辈子,硬是咬着牙没有与武家有任何瓜葛,这是一个明白人,他要真敢跟武家眉来眼去,他妈真得弄死他。他作为大唐传承的最后标杆,也绝不容许与武家不清不楚。

武周一朝,斗争大脉络很清晰。革命之前,大家都在议论太后敢不敢踏出这最后一步。

履极之后,木已成舟,赶紧讨论一下谁来接我的班,毕竟我年纪大了也干不长,瞬间将斗争的核心从改朝换代拉回传承问题,斗争的尺度与战场快速缩小,只集中在中枢之内。

权力的高层次体现,不是我脸红脖子粗跟你争胜负,而是由我决定你们来争什么。

武家是武则天树立起来的一个工具和靶子,在这个斗争过程中任何偏帮行为,只说明武家战斗力不太行,不拉偏架干不下去,不能代表武则天的真实意志。

这个斗争的过程,只是帝王心术,不存在母子、姑侄的伦常关系,武则天是一个皇帝,她不是大唐扶弟魔。更不要说她那些娘家兄弟们,或直接、或间接,几乎都是被她弄死的。

眼见三王安在席中,摆明态度不肯离开,武攸暨一时间也是心内犹豫。不满自然是有的,他自认没有失礼之处,可是这三王太不给他面子。

他不是没有想过用强驱逐,但途中上官婉儿的提醒又在脑海中回荡起来,以至于三王眼下这固执失礼,在他看来都有几分有恃无恐的意思。

他回头准备请示一下武三思的意思,却发现武三思早已经离开。这是因为在武三思看来,既然有了武攸暨这禁卫将军出面,三王哪有驱逐不走的道理。

他又不是真的无所事事,大把闲暇浪费在此,转回头来再收拾就好了。更何况,被人当面指着别人鼻子骂成猪狗,总也不算多露脸的事。事情有了交代,自然也就离开。

正当武攸暨迟疑不定,犹豫进退之际,门外再次响起稍显急促但仍悦耳的女声:“妾等拜见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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