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碧海,无际的蓝天。这里只有碧海,只有蓝天。
碧海不见碧水流动,蓝天不见风吹云动。叶蓝天也失去了身影,周围一片死寂。
这种静让计君琰心生惶恐,他握着鞭子的手不由微微颤抖,嘴唇抿成冷硬的弧度。
他目光灼灼,抬眼扫视着周围,想要找到一个漏洞或者破绽。然而什么都没有,死寂形成的压抑感急速席卷而来,让他觉得呼吸困难。
但他到底是武功卓绝之人,赶紧凝神屏气,静待压抑之感过去。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极轻极细的声音。
他陡然睁眼,眼前一个青衣女子踏着一望无际的碧水缓缓而来。她美目含笑,神色温柔,定定的看着他。
计君琰一见此人,双眼陡然瞪大,面容上满是错愕。
“琰儿······”那女子柔情万般,轻声唤道。
这一次,他听清楚了,熟悉的声音让他瞬间湿了眼眶。
“娘······”他不由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忽然场景一换,暮色霭霭,薄雾冥冥。触目所至,杂草丛生,他动了动身子,浑身疼得厉害,抬了抬头,见到屋檐一角,古铜色风铃正发出轻灵的叮铃声。
这里是······
他正怔怔出神,忽然头上上一痛,嘴鼻着地,疼的他眼泪直流,嘴里塞满了的杂草泥土,混合着口水鼻血,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哼,你不过是个庶妃之子,也敢抢我的风头。”
他大怒,忍痛转头,森冷的目光便射了过去。
这一看他又一怔,眼前的小孩大约十来岁,衣着华贵,双手抱胸,不屑的盯着他。
小孩?他连忙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型很小,却浮肿,上面布满细小的旧伤和新增的新伤,极是可怖。
他突然想起此时是什么时候了。
七夜国浩威十五年,计君琰年方八岁。
季夏之末,便是七夜国一年一度的骑射大会。作为草原上的王国,人人会骑射并不惊奇,所以这个骑射大会举国上下,只要有想参加的都可以参加,骑射技艺精湛者就被选为七夜国的勇士,受尽举国的爱戴,可算是无限荣耀。
所以每年的骑射盛会场面十分宏大。
当然作为王室之子,从小便要练习骑射,每年的骑射大会,也要上场比试,胜者便会入主尊武殿,并享受先生单独教习,日后便可纳入继承人的候选中。
所以各位王子无不期待在骑射大会上取得胜利。
今年便是计君琰胜出,而那个小孩即七夜国主君硕禹之长子君怀岚,乃君硕禹的王后姬如心所生,向来长子为尊,再加上姬家世代武将出身,而姬如心的哥哥姬战手握重兵,一时姬家权倾朝野,朝堂上下均认为君怀岚毋庸置疑是未来的储君。
君怀岚也不负众望,从小便天资聪颖,出类拔萃,极得君硕禹的喜爱。
但是计君琰的出生就打破了这个格局。
浩威五年,兰丹国觊觎七夜国西部的幽藩之地,举兵三万,陈兵槃古草原,意图夺城。
君怀岚胆小怯弱,昏庸无能,面对兰丹国的虎狼之势,竟无计可施。虽然姬战手中握着十万大军,除了防兰舟国,还要防燕回国,雪狼国以及其他周边小国的侵扰,无奈之下只得求助大亚,红花帝以刚继位,根基不稳之由拒绝出兵相助。
君怀岚命丞相柳余之三赴大亚求救,最终便以和亲之名取得了大亚的帮助。
只是那时君硕禹只有两子两女,然两女的年龄太小,就封了丞相柳余之之女柳文惠为公主,前去大亚和亲。
自此,七夜之危方才得以解除。
君硕禹自觉亏待了柳家,便迎娶了柳家二女柳文媚为妃,第二年生下一子,取名君思琰,即计君
琰。
计君琰的天赋不比君怀岚差,甚至远超于君怀岚,引起了姬如心的嫉妒,便处处为难柳文媚,导致柳文媚失宠,甚至连柳余之都差点受到牵连。
柳文媚一书香门第出身的柔弱女子,受大亚文化的熏陶,少了草原女子的豪放刚烈,如何是姬如心的对手,便被姬如心送去了洗栏院。
朝中之人察言观色,审时度势,为了讨好姬家,也没少做过落井下石的事情,没多久柳余之被罢官,柳家失势,以至于后来一些低贱奴婢都敢对他们母子摆脸色。
计君琰初时人事之时,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每次看到母妃受欺负,心里便燃起熊熊怒火,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那时他年方六岁。
洗栏院是王宫的冷宫,最是穷僻,平日出了送饭的丫鬟,倒没人来这晦气之地,也方便了计君琰偷偷练武,尤其是射箭之术。
经过两年的苦练,计君琰终于找到机会站在了骑射大会的擂台上,阳光刺眼,而他目光深沉,坚定如磐石,一次又一次击败对手,直到击败君怀岚,朝堂上下震惊,但他笑了,因为他看到了君硕禹惊讶而喜悦的目光。
他以为这一次他便能让母妃重新回到父王的视线里,就像父王宠爱其他女人一样宠爱母妃,不让母妃受到半点伤害。
母凭子贵不是吗?他现在这么优秀,他想父王一定非常欢喜的。
然而,他到底年岁极小,不通世故,不懂权势。
君硕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姬如心,他又敬又怕的王后,便什么也没说。倒是姬如心笑了,道:“这是思琰吧,都长这么高了。小小年纪,身手不错,比怀岚有出息多了,不愧是我们草原的男儿。”
她边说边笑,语音冰凉,笑容冷淡。
但计君琰却是自豪的,他自己也认为确实比君怀岚出息些,在他眼里,君怀岚虽然大他两岁,也不过是花拳绣腿,不够看。
姬如心道:“夫君,你说该如何赏赐?”她学着大亚女子唤着“夫君”二字,看似温温柔柔的,君硕禹却畏缩了一下,胡乱点头:“王后看着办吧。”
姬如心又笑了,笑意冰冷,道:“来人,先带三王子回楚音殿。”
立刻有两名侍卫上前拿住了计君琰。
楚音殿,不应该是尊武殿吗?
容不得他细想,就被带走。
楚音殿乃姬如心的寝宫。
当年的楚音殿名叫西扶殿,姬如心不喜,便改名楚音殿。
计君琰被带到这里,就被绑住了手脚,朗朗白日,殿门窗台一一紧闭,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是一阵毒打。
被扔回洗栏院时他已面目全非,昏昏沉沉的躺在地上,直到暮色降临,薄雾升起。
他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前方。这时便响起了那句话:“哼,你不过是个庶妃之子,也敢抢我的风头。”
这句话就是君怀岚说的,他带着自己的护卫还有君硕禹另一个嫔妃生的儿子,三人堂而皇之闯进洗栏院,看见计君琰上前就是一脚,丝毫不留情。
计君琰森冷的目光全然不起任何威胁的作用,因为他此刻鼻青脸肿,脸上还压着一只脚。
君怀岚虽然年纪小,但到底是被纵容出来的天子骄子,再加上有个狠绝的母亲,小小年纪,其狠辣手段不输成人。
“看什么看。”他加重脚下的力道,“君思琰,我以为你跟着你低贱的母亲来了这低贱的地方,就会学乖了,没想到还有胆量跑出来跟我抢风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
他狠狠骂道,动作更是极尽残忍。
计君琰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碾碎了,火辣辣的疼,身上没有任何力气,就连思绪也快飘远了。
“大王子,你在干什么?”惊慌的声音传来,一个素衣女子跑了出来,正是计君
琰的母亲柳文媚,“大王子,你快放开。”她声音既焦急又惊慌,以至于后面带了哭音,伸手去推君怀岚。
君怀岚到底是个孩子,而且柳文媚救人心切,一不小心用过了力,将君怀岚推倒在地。
他身后的两个孩子顿时吓得哇哇大叫,而君怀岚却怒道:“叫什么叫,还不快去禀报母后?”
刚好扶起计君琰的柳文媚变了脸色,如果让他们去告诉了姬如心,那么他们母子定是活不成了,她看了看浑身是伤的计君琰。
这是她的孩子,凭什么她要忍让到让别人来折磨自己的孩子。
柳文媚的脸渐渐狰狞,飞快跑上去拦住了那两个孩子,道:“你们今天谁也别想出洗栏院。”
两个孩子顿时惊恐的看着她。
君怀岚向来嚣张惯了,到也不怕柳文媚会做出什么事来,爬起来大声道:“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若我母后知道有你好看。”
柳文媚美目猩红,拿过旁边的木棍慢慢靠近他们。
他们到底是是孩子,哭着后退,柳文媚一不做二不休,狠狠的敲了下去。
看着倒在地上的孩子,柳文媚瞬间清醒过来,一想到自己做了什么,脸色苍白,不由浑身剧烈颤抖。
可以看到还在昏迷的计君琰,她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将三个孩子拖到了里屋,然后再去抱回了计君琰。
简单处理过后,柳文媚拿出一个玉哨吹了三声,一个人影便出现在房间,拱手道:“小姐,有何吩咐?”
柳文媚站起来,道:“带少爷走,带他去大亚,去找大小姐。”
“遵命。”说着去抱计君琰,这时计君琰突然醒了过来,一见黑衣人顿时吓得大叫起来。
柳文媚赶紧上来安慰道:“琰儿,没事的,母妃在。”
“母妃。”计君琰顿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好琰儿,不哭,乖。”她细细哄着,黑衣人却道,“小姐,没时间了。”
这个黑衣人是柳家的人,那时柳余之被贬,为了以防万一,给柳文媚母子留了一个亲信。
柳文媚点点头,面容一正,严肃道:“琰儿,你听着,从今晚开始你就不必留在宫中了,跟着这位叔叔去大亚,找你的惠姨。”
计君琰闻言,连忙摇头:“不,我不要,我要和母妃在一起。”
柳文媚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道:“琰儿听话,今晚你必须走。”说着将玉哨塞到计君琰的手中,转头对黑衣人道,“若余,辛苦你了。”
“小姐放心。”说完点了计君琰的穴道,抱着他飞身而去。
而计君琰看着母妃消失在眼前,泪流满面,张大了嘴巴,无声叫喊,可惜被点了穴道,什么声音都不能发出。
待他们一走,柳文媚站起来整了整衣衫,将灯油洒向房屋布幔上,微笑着,漫不经心的点燃了布幔。而她缓缓走到里屋,看着三个昏迷的孩子,将其中一个和计君琰身材相仿的孩子的衣服换成了计君琰的,将他放在了另一边,另外两个,她再撒上灯油,点燃了他们的衣服,火势熊熊而起。
她抱起那个伪装成计君琰的孩子,缓缓走到床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就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温柔。
君硕禹,你既然如此待我母子,我便与你们玉石俱焚。
洗栏院常年失修,大火瞬间淹没了整座院子。
芒赤山虽然不高,但可观整个七夜王宫,山腰觅风亭,计君琰看着洗栏院的大火,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
“母妃······”
忽而,场景再一换,而他单膝跪地,另一手撑住地板,眼泪滑落。
周围是无数人的窃窃私语,计君琰蓦然抬头,泪水落下,被面具遮挡。此刻哪里是什么七夜王宫,恍惚之前,宛若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