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绥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觉察到自己的双手双脚,似让绳索给捆住了,无法动弹。
怎么也想不起来,她这是怎么了?
她明明记得,她和袁三娘在杉树林旁边说话,忽然耳边响起采茯及几个仆妇的惊呼声,回头时,只看到几个敏捷的身影窜到眼前,还未来得及看清人,后颈传来一记巨痛,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郑绥试图挣脱绳索,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绳索捆得很结实。
郑绥再不经事,也明白,她这是让人给掳劫了。
这只是在话本上看到的情节,从前看话本时,她还觉得不可能,毕竟高门大户的小娘子出门,从来都是仆从如云,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下,怎么还能让人给掳劫,没承想,今日就让她给碰上了。
四周很寂静,听不到一丝声音,她的眼睛给蒙住了,以至于不能视物。
她很努力地回想着事情发生前的情形,除了那几道敏捷的身影,一切都是徒劳。
当时,她和袁三娘身边跟随的仆从,有四个护卫,四个仆妇,另有四个婢女,而离她们所在的杉树林,慢步大约一刻钟左右,还有带出门的十五个护卫,能从这么多人手中把她劫走,并且,当时的那几道身影,是直扑她而来。
哪怕郑绥再迟钝,也明白过来,这场掳劫是有预谋和针对性的,目标不是别人,就是她。
想到这,郑绥只觉得浑身冒冷汗,这会子开始害怕起来。
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声,“阿姆。”伴随着窸碎的挣扎声。
“三娘。”郑绥轻声地唤了一句。
“十娘,是你吗?”袁三娘子一顿,又急急问道:“这是哪儿,我怎么被捆绑住了不能动弹,到底发生了什么?”语气中带着焦急,焦急中透露出几分害怕。
“我也不知道,我想,我们可能让人给掳劫了。”郑绥的声音很轻,几不可察地带着轻颤,绑在背后双手,不停地挣扎,除了一阵阵疼痛从手腕处传来,绳索没有丝毫松脱的迹象,郑绥想不起话本里的应对,只想到话本里说到的后果。
心头愈发地急起来,甚至连手腕处疼痛都顾不上,想挣脱开绳索。
或许是因为动静有些大,也或许是因为这周遭十分寂静,她们又蒙着眼睛,一切只能靠听觉,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听得很清晰,突然听袁三娘子开口劝道:“十娘,别挣扎了,会把自己的弄伤的。”
袁三娘子的声音,已经冷静了下来。
接下来话,愈发地镇静,让郑绥觉得,不是她比袁三娘大三岁,而是袁三娘比她大三岁。
“既然把我们掳劫过来,没有立即处置,必是有所求,而掳劫我们的人能避开跟随的二三十名护卫,想来是有预谋的,我们别做无谓的挣扎,先静观其变,以便到时候伺机而动。”
“三娘。”郑绥停止了挣扎,很想问袁三娘怎么不害怕。
却又听袁三娘子缓缓说道:“我七岁的时候,就遭人掳劫过,是上元灯节的时候,在建初寺旁的东市,让拐子给掳劫了,当时那五个拐子,在灯会上一共拐了七个小孩,我看到有两个小孩,因为哭闹,一个让拐子给当场打死,另一个让拐子给踹得吐出血来,我害怕得呆住了,不敢哭闹,后来,拐子对我放松警惕,我才伺机逃了出来……有人来了。”
郑绥正听得入神,只是听到袁三娘最后一句话时,愣了一下,仔细一听,果然有脚步声靠近,由远及近,脚步声很重,喉咙里的那句:后来呢?,咽了下去,一颗心却是给提了起来。
没一会儿,吱呀一声响,门给推开了,朦胧中能感觉得到一束明亮的光线照射进来,紧接着,耳畔传来粗犷的声音,“两位女郎醒来了。”
“你们是谁?”郑绥先问出了声,说话时,嘴唇都止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小娇娘不需要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兄弟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粗犷的话音一落,却听到袁三娘子极力冷静的声音响起,甚至声音不失平常的柔美,“你要多少钱,才能放了我们。”
“哎哟,阿兄,还真看不出来,这位小娇娘,要和我们做生意。”这是另外一道声音,不同先前那位的粗犷,声音很尖细,口气中满是揶揄。
袁三娘不仅不理会,反而镇静地报数,一万、五万、十万贯钱,每报一个数,停顿了一下,及到报到十五万贯钱的时候,那位声音很尖细的男子开了口,似乎搓了搓手,唤了声阿兄,“有十五万贯,我们这趟生意得到的报酬,以及卖了她们,两相加起来,还没有这么多数。”
只听一声粗犷的喝止声,“别想了,这位小娘子虽不知道是谁,但能和郑家这位小娘子在一起,定不是平头百姓,他们这样的人家,就是有钱,我们也没命去拿。”
“我伯父是荆州刺史袁大将军,我四叔是建康城的府丞,我七叔官任国子博士,我大兄任城门校尉,我二兄的官职是东宫太子洗马。”
袁三娘子的话刚一说完,便听到粗犷的声音又响起,然而语气却是不咸不淡,“小娇娘既然是陈郡袁氏的人,我们就更不能放了。”
“你们……”
依旧是粗犷的声音打断了袁三娘子未出口的话,“我们什么,小娘子,若是你不自报家门,或许我们还会考虑到放了你,如今可不敢放了你,就此放了你,我们兄弟哪还有活路。”
这人应该是这群劫匪的头目,只听他大喝了一声,“都站着干嘛,快把人搬上车,给押走。”
脚步声临近,接着,郑绥只感觉自己让人像给抬货物似的,给抬了起来,而正要张嘴时,嘴里却让人给塞了一团不知名的物什,使得不能出声,身旁的袁三娘子,想来差不多,只听到两声呜呜声,便无声了,抬了几步远的距离,就让人给扔到车上,不同于她寻常所乘坐的车,车厢的地板很硬,没有铺上任何毯子或褥子,后背传来一阵疼痛。
除了她和袁三娘子给扔上了车厢里,好似又有人进了车厢,却是把她们给扶了起来,方一坐定,就感觉到一只手爬上了她的脸颊,粗厉的茧,刮得脸上的肌肤生痛,却是又缓又慢,耳边甚至能传来略显得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近在咫尺。
郑绥只觉得难受至极,虽看不清,却忙地挣扎着避开,只是刚一闪躲,脸颊又让那双粗糙的手给捧住,陡然间,郑绥似意识到什么一般,心头涌起一股恶心,恨不得逃脱开来才好,然而,此刻,除了挣扎着脑袋,却没有办法逃离。
甚至让人给禁锢得无法动弹。
羞辱之心,使得郑绥愤恨欲死。
只是这会子,却连死也不能,整个人陷入了绝望之中,比当年在高平城外,遇到羯胡的兵士,尤严重几分。
她不能。
哪怕死,她也不能。
心头唯剩下这股执念,再无其他。
正当她意欲要奋力一搏,挣脱开来,往车厢壁撞去时,却又听到一声粗犷声响起,“你在做什么,快下来。”
这一声,犹如天籁,使郑绥得到了解脱,这粗犷声,自一开始所带来的厌恶,这一刻,却变成了救星。
脸颊上粗糙的手松开了,身体上的禁锢也随之给松开了,郑绥似重新找到了一线生机。
那人下了马车,车帘放了下来,只是声音却从外面响了起来,声音不大,一字一句,郑绥听得清楚,却更知道刚才在车厢里的人是谁。
“阿兄,这么美的小娘子,什么都不做,可惜了点,阿兄瞧瞧这脸蛋,这皮肤,寻常人家可养不出来,我们平常更不可能弄到这样好的货色,不如先让兄弟们乐上一回,再卖了出去,价钱可以再谈。”
声音很尖很细,郑绥是怎么也不会忘记。
“不许胡来,我们干完这一镖,恐怕得躲上好一阵子,红楼那边给的价格,可是要看人的。”
“阿兄,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向满家多要些钱,说来这趟买卖,我们做得可一点都不轻松……”
“还嘀咕什么,赶紧赶车,趁现在外面还没动静,赶紧把事了结。”
声音销匿。
车,徐徐启动。
在车厢里的郑绥,听得心惊胆颤,而同样,心惊胆颤的还有另外一人,袁三娘子。
两人相挨而坐,背靠着背,贴在一起,无法说话,只能通过这样的接触,相互安慰着。
不知行了多久,也不知到底是在哪里。
只知道,当车停下来时,她们又被抬到了一个地方。
这一次,没等多久,首先蒙住眼睛的物什给取了下来,重新看到了光亮,却是在一间屋子里,屋子里充斥着不知名的香熏,很浓烈,很刺鼻。
红锦地毯,青罗帷幔。
正前方的榻席上,跪坐着一位中年妇人,脸上涂抹着很厚的脂粉,一双丹凤眼,不怒而自威,眼角微微一挑,打量着被缚绑着的郑绥和袁三娘子,满是挑剔,许久道了一个好字,“人我收下了,去领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