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当我拿着配好的解药赶到时,景和帝正满脸憔悴,双眼赤红地骂着那群御医,御医们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看得出这一晚上他们毫无进展,我趁这个当口,急忙闪身进了房间。
房间里药味浓郁,只有一个白发老者趴在桌上,双手颤抖地写着药方,我也没有打招呼,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君迁尘的脸已经一片灰败,像是一条腿踏入了棺材的人,我从袖子中拿出配好的药,毫不犹豫地喂入了他的口中,然后趴在他耳边轻声道:“君迁尘,这是解药,你快吞下去。”
不知是他真的听见了我的话,还是别的原因,他真的自己将那药吞了下去,我松了口气,便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景和帝进来看到莫名其妙出现的我,既没有惊讶,也没有问其他,站在床前看了君迁尘半晌,突然道:“他脸色是不是好些了?”
我原本低垂着眼,听到此话,忙抬了起来,他脸上的灰色已经渐渐退去,只余下一片苍白,我一把抓起他的手,看了看他的指甲,已恢复了常色,只听景和帝道:“外面的蠢货,还不给朕滚进来!”
接着,又是一阵忙碌,把脉的,开药方的,房间里顿时挤满了人,为首的御医摸着胡子把了半天脉,摇头叹脑:“神奇,太神奇了。”
“快说!”景和帝皱着眉十分不悦道。
御医急忙跪下:“启禀皇上,王爷体内的毒……莫名其妙消失了。”
“消失?”景和帝沉思了片刻,看了我一眼,我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只是脸上显现出一片喜悦来。
“真是神迹啊!”那御医感叹道。
“你的意思是,没有生命之忧了?救回来了?”
“是的,皇上,王爷福大命大,既然毒已消失,那么只须好生静养即可,那伤口虽深,好在没伤及到要害,调理多日,便能恢复,只是王爷的身子原本好不容易好些了,现下怕是……”
景和帝挥挥手,“在煊王苏醒之前,你们需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
“是,皇上。”御医终于如释重负,弓着身子退下了,我抬起头满脸都是劫后重生的喜悦,朝景和帝道:“父皇,王爷一定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景和帝神色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半晌,缓缓道了句:“你果然是他的福星。”然后深深看了君迁尘一眼,背着手出去了。
我听到他这句话,呆愣了片刻,接着转过头来看着君迁尘的脸发了半天呆,他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似的倒挂在脸上,嘴唇干裂得起了皮,我看过许多次他虚弱的样子,可这是第一次,看到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是一尊没有生气的瓷娃娃。
一想到他昨日中刀的情景,我的心便像是有人用手揪着似的,一阵一阵的疼,景和帝说错了,我不是他的福星,从昨日的事情发生后,我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制作解药的事,直到现在,看到他好起来了,心里才终于定下来,才有空开始想想别的。
昨日发生的一切,缓慢地在我脑海中一遍一遍的过着,他是如何躲过第一刀,又是如何抱住了我,中了第二刀的,不管回想多少遍,有一个既定的事实摆在我眼前,如果当时我不扑过去的话,也许,他能再次躲过第二刀的攻击也说不定,他是为了保护我,所以才选择将后背留给沉青的。
我突然鼻子微酸,轻轻拿过他冰冷的手握在手心里,许多事突然涌入脑海,想得我脑仁疼,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因为熬了一晚上,现下终于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间,我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是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弄醒的,当我睁开朦胧的睡眼,首先看到的便是君迁尘虚弱却焕发生机的脸,他正微微偏头看着我,见我睁开眼,无声地道了句:“醒了。”
我忙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他的手,顾不得脸红害羞,急忙替他把了把脉,终于松了口气。
“你现在只需好好静养即可,很快便能恢复的。”我故作轻松地对他说道,又问:“要喝水吗?”
他眨了眨眼,我轻笑一声,站起身走到桌边为他倒了杯温水,可到了床前却犯了难,他背部受伤,不好扶他起来,可若非如此,用其他方法,水便会流出来,这可怎么办?
他见我一直犹豫,便示意我坐下,我按照他的话坐下后,将杯子放到他唇边,他微微抬起了头,一只手轻轻覆盖在我拿水杯的手上,借力艰难地将水喝了下去。
“还要吗?”连喝了三杯水,他终于眨了两下眼睛,我这才将杯子放了回去。
“我昏迷了多久?”他哑着嗓子问道。
我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又走回他床前坐下,“没多久,一天罢了。”
“一天……你昨夜没睡?”
“你父皇都没睡,我怎么敢睡啊,对了!”我拍了拍脑袋,“看我这记性,你都醒来了,我得叫外头的御医替你看看,还要叫人去通报你父皇一声,他一定高兴极了。”
我刚想站起身,被他一下子拉住了手腕,可能我力气有点大,听到他疼得“嘶”了一声,我急忙又坐下:“你拉我做什么?伤口不会又裂开吧?”
“别喊……别人,就我们俩……说说话。”
我愣住:“你想说什么?”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中的毒怎么解的?”
“不知道,莫名其妙消失了,那些御医也觉得奇怪呢,兴许……兴许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剧毒。”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句,“那我还真是走运。”
“他们都说你吉人自有天相呢,你父皇还说我是你的福星,我看,是灾星还差不多,你跟我成亲才多久,可都好几次离死亡只有几步之遥了。”
“昨日大意了。”他淡淡道了这么一句,然后偏头问到:“刺客抓到了么?”
我垂下眼,“自然。”
“受谁指使?”
我摇头,“这还不知。”
见他依旧睁着眼,我忙轻轻推了推他,“你快睡一会儿,你失血过多,一定要好好休息静养,不要想些有的没的,其他事,等你好了再说。”
“……好。”
我守在床前,看着他闭上眼睛,过了许久,终于呼吸绵长稳定了,这才起身出了门将他醒来过的事告诉了守在门口的那些可怜的御医们。
后来的事情,发展速度之快,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被打入大牢的沉青,宁死不说是谁指使她刺杀君迁尘的,过了一天,我决定去牢房里看看她,跟贯休提了以后,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竟然将我很顺利地送了进去。
沉青一个人关押在一个干净的牢房里,她还穿着上次那件宫女的衣服,可已经不成人形了,我站在牢房门口静静地看了她许久,她将身子蜷缩在一起,头发凌乱成一团,满手鲜血淋漓,全身上下的肌肤甚至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已经被她自己抓得血肉模糊,当她的手再次伸向自己的皮肤时,我喊了一句:“沉青。”
她抬头,脸上满是绝望和痛苦,当看清是我的一瞬间,身子以极快地速度朝我所站之地扑了过来,可惜,我站在牢房之外,她只能伸出抓住一片虚空。
“你……”她声音沙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谁派你来的?”我静静问道。
她脸上虽然一片脏污,但却并没有被抓破,我便知道她是一个极其爱护自己容貌的女子,在这么痛苦的瘙痒中,竟然能忍住那种痛苦。
“哼,”她冷笑了一声,“没有人。”
“他的毒已经解了,你的刺杀失败了。”
她目龇俱裂,愤怒地狂吼:“我不信!”
“真的,”我笑了笑,“不然我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同你在此聊天。”她终于忍不住,将手伸向了自己雪白的脖颈,所到之处,鲜血淋淋,我有些不忍地转移开视线,缓缓道:“你现在已是一颗弃子,若老实交代,我愿将解药双手奉上。”
她突然轻笑了起来,接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像是要将这一辈子的笑全部付诸此刻,大笑过后,一片荒凉。
“好,”她突然开口,“不过,我有条件。”
“你说。”
“我要先服下解药,洗一个澡,然后,换一套好看的衣裳,明日此刻,我便告诉你答案。”她歪着脑袋,像是在跟我讨论明日去哪儿踏雪游玩似的,那般悠闲。
我想了想,“你等等。”接着我便出了门,将她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与了贯休,贯休想了一会儿,便肯定地点头:“可以。”
我知道他既然同意,便一定有他的办法,接着便重新回了牢房答应了沉青,她服下解药半刻钟,便停止了抓挠,接着贯休安排人服侍她沐完浴,又换了套她要求颜色的衣裳,除却她颤抖着的双手,以及她脖子上的抓痕,她静静地端坐在那里,就像任何一个美丽的少女似的,谁也不知道此时那件鲜亮的衣裳下,是一具皮开肉绽的身躯。
“你回吧,明日再来。”她静静地说道,我最后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
是夜,沉青保持着那个等待的姿势,一动未动,终于,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惊喜地抬头,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站在眼前,站在牢房外,用世上最最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溺死在这双温柔的眼眸中,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青儿。”男子从牢房外伸出了手,沉青欣喜地朝前走了两步,接着又站定了,最后又退了两步,“青儿!”男子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沉痛。
沉青一边摇头一边后退,眼角泛泪,“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青儿了,我……我现在丑了,配不上你。”
“不,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都是我的好青儿。”
沉青终于忍不住,奔到了牢房前,握住了男子的手,将泪湿的脸放入了男子宽大的手掌中,呜咽不止。
“只恨我没用,不能救你出去。”男子咬牙切齿,恨恨地说。
“不,只要你好好的,现在好好的,以后好好的,我便心满意足。”沉青抬起那张美丽的小脸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又低下头,虔诚地将吻印入了男子手心,将满腔爱意都付在了这个吻上。
“青儿,这一辈子,我最爱的只有你。”
沉青脸上漾开了一抹幸福的笑,“能听到你这句话,我便心满意足了。”沉青放开男子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男子一把抓空,面露惊讶:“青儿!”
沉青一字一句地说道:“今生还能再见一面,已是老天眷顾,你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万万不要让人发现。”
男子面露沉痛,沉青继续道:“还有,那个苏子颜知道我的名字,她不似表面看得那么……简单,我……我被她喂了毒。”
“我一定……”
“你别说了!”沉青低下头,“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你快走!”说完决绝地转身,任男子在身后苦苦哀求,都不回头,男子终于停止呼唤,末了,沉沉道了句:“青儿,我们今生无缘,只盼来世再见,我一定……不负所望。”
沉青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再也支撑不住,转身奔到了门边,哪里还有人在!
“主子。”男子一出牢房,立刻便有黑衣人迎了上来,男子拿出帕子轻轻擦拭着自己的手,眼中透着嫌恶,看了卑躬屈膝的黑衣人一眼,淡淡吩咐道:“务必拿到证据后,再让她……自尽。”
“是。”黑衣人恭敬地答道。
男子抬头看了看天,嘴角扯出一丝阴冷的笑,甩袖大步而去。
过了一日,我同一时间再来时,沉青的姿势未变,还同昨日那般,静静地端坐在那里,但我总觉得,她今日和昨天大不相同了。
“你来了。”她笑了笑,有一种看透生死的豁达,我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但不想深究,直接道:“你昨日说,今天告诉我答案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