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些吃。”君迁尘柔声道。
我将嘴里的东西吞下后,停了停,说道:“你知道吗,罗勒把夏天也带来了。”
他挑挑眉,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夏天?”
“不会吧,你……”我再次确认了一遍他脸上的神情,不似作假,才惊呼道:“你不是号称过目不忘的么?夏天啊,那个……就是那个娇娇小姐,在天下第一庄时拿到灵蛇哨的那个啊!”
他“哦”了一声,不以为意:“我从不记无用的东西。”
“……”
我沉默了一阵,才无奈道:“若无差错,她以后就是罗勒的媳妇了,你好歹也留些心。”
“夫人说得是。”他从善如流,一脸虚心受教的样子,自从他成了太子,便极为忙碌,白日里几乎见不到人影,不过不论多忙,晚上都会回府陪我吃饭,景和帝自从经过废太子一事后,疾病缠身,现在朝中大小事务,几乎都是君迁尘在经手处理,他以雷霆手段,将太子残余一党缩减干净,这一出手,天下人才知,原来他早已不是那个传说中缠绵病榻,一脸文弱的煊王爷了。
待我吃完饭,他便适时地递了手帕过来,我解过擦了擦嘴角,问道:“你今儿个怎么在府里,没其他事么?”
他笑了笑:“总要休息一两日的,否则宗前辈又要发脾气了。”
我以前从不知,他竟是个做起事来便不会停止的人,好些次我睡了一觉醒来,才发现旁边是空的,披上披风哆哆嗦嗦地出门,书房里灯火通明,推门而入,他双眼清明,毫无睡意地坐在书桌前批示着公文,被宗老头发现以后,狠狠说了一次,再好的大夫也害怕不听话的病人,他现在虽已经比往日好上许多了,但照宗老头的话说,他体内余毒未清,就犹如埋下了一个隐患,兴许随时都有可能发作,而且暂时……没有找到余下的解药,若劳累过度,很有可能会引起毒发。
因此,我是想尽办法让他早早就寝,不得不……咳,用些特殊手段,不过唯有此,才屡试不爽,他十分乐意我用此招迫使他早些入眠。
听他提及宗老头,我脸色便黯淡了下去,他几乎是同一时间便握住了我的手,轻轻摩挲着,我抬起头,先前憋攒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师父还是没有找到。”
他一把楼过我,摸着我的头:“总会找到的,颜颜,别着急。”
“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我抽噎着,将罗勒跟我说的话断断续续地重复了一遍给他听,他低下头吻去我脸上的泪珠,“颜颜,你有什么看法?”
“我……”我想着先前罗勒说的可能,忙摇了摇头:“我不信,皇帝伯伯不会跟这件事有关系的,他没有理由,也不会这么做。”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呢,但罗勒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我瞪大了眼,“莫非你也认为……”
“我只是说,在你师父找到之前,不放弃任何的可能性。”他十分理性地说道。
我想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那,还是按照你们的调查方向,继续观察吧,我……”我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跟宗老头说。”
“宗前辈经历的风雨比你多,放心,他看得开的。”
我摇头:“不,你不懂……他对我师父的感情,若非如此,他怎会在锦都呆着,一呆就是十几年。他最近这些日子,心情一直不大好,整日里闷着不出门,最多偶尔过来给你把把脉看看病,我担心他,若是师父没找到,他身体便垮了,该如何是好。”
“不会的,”他摇了摇头,“只要还有希望。”
我愣了愣,瞬间明白过来,只要一日没有确认师父的下落,宗老头便不敢将自己的身子弄垮,虽然有些残忍,但我此时心中却是庆幸的,也明白了上次君迁尘所说的,没有消息,兴许就是好消息。
“对了,罗勒似乎还查到一些别的事,你快去见见他吧,我饭都吃好了。”
他点点头,这才起身,然后拍了拍我的脑袋,“不许胡思乱想。”
“知道啦,”我跟着站起了身,“我去陪陪宗老头。”
“你想好怎么说了么?”
我点头:“照实说吧,至少还是找到了这么一点线索的。”
我来到宗老头住的院子里时,他十分难得的没有缩在屋里,而是坐在院子右侧的一个小亭子里,抬头看着天,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余一片蓝天白云,看不见其他东西,良久,我脖子都有些酸了,才低下头来问道:“宗老头,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你师父现在能不能看到天。”他淡淡答道。
我突然鼻头一酸,眼泪又要出来了,怕被他发现,反倒引起他的伤心,便沉默着不再言语,他又看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来看我:“有消息了?”
我吸了吸鼻子,“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消息……”于是我便将罗勒告诉我的话,原原本本地又重复了一遍,宗老头皱着眉沉思了良久,没有说话,我忍不住问道:“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然后突然笑了,“你师父一直都这样,不想说的事,就算你逼着她,她也不会吭一声的。”
我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也是为何当初我明知她在查些什么,却也没有问上一句的原因,因为问了也无用,又何须多此一举,她若觉得有必要同你说了,就算你不开口要求,她也是会一五一十的,详尽的告诉你的。
“你师父年轻时候,就是这个倔脾气,”他今日似乎倾诉的**格外强烈,毫无预兆的,就开始回忆起往昔来,“我和她师出同门,我比她早入师门,年纪也比她大了不少,领悟力自然也强些,她入门后,不大爱说话,一天到晚埋在药堆里,这点倒是跟我挺像,但奈何她入门晚,年纪也小,当时再努力也难追上我,我年少气盛,捉弄嘲笑过她几回,后来,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改学毒了……”
我托着腮静静地听着,我极少听他们提起自己的故事,因为小时候,他们一说到以前,我便会忍不住问爹爹娘亲的事,一两次下来,他们为了让我忘却,便连自己的事也不再提起了。
“你师公大喜,他原本就既精通治病救人之术,亦精通下毒害人之法,奈何我对毒药不感兴趣,他以为这门技艺就要失传了,没想到你师父想不开,一头钻了进去,她确实也有天赋,又十分刻苦,以身试毒,没过两年,便能与我一争高下了。”他似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脸上露出笑容,眼睛里绽放出神采来:“呵,不过你师父太小心眼了,我不过欺负了她几回,她竟然一直记在心里,待毒术精湛了,便来下毒害我。”
“啊……”我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虽我知师父年轻时曾有过一段年少轻狂的经历,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冲动,面对同门师兄,也下的去毒手。
“她自然早已准备好解药,只等我去求她,可我那时何等高傲,又怎会为此去求一个小小女子,宁可自己咬着牙配制解药,也不愿落下脸来去找她。这一来二往,我俩便杠上了。”
我忍不住又问起了我娘的事,“那师父,同我娘亲是如何认识的?”
宗老头笑了笑,“也是缘分,你师父那时只想着要制成一道举世无双的毒药,能够让我拜服,承认技不如人,可那毒药所需的主要配药,却在锦都一官宦府邸之中,民不与官斗,她自然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获得,便想了个法子……”
“偷?”我双眼亮晶晶的,怎么也没想到师父还有这等过往,宗老头含笑点头:“对,她想到了去偷,可她的毒术和易容术虽独步天下,可武艺却是平平,虽平日里闯荡江湖,一身是毒也无人能近她的身,可去别人府上偷窃却不一样,像你师父那样的武艺,最终便只有被人发现这一个结果了。”我随着宗老头的叙述,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天不怕地不怕的师父,她那双清透执拗的眼,如夜空中闪烁的星光一般,熠熠生辉。
“那怎么办啊?”我有些着急地问道。
宗老头不答反问,“你可知那是何人府邸?”
我脑海中闪过一道光:“莫不是瑞王府?”
宗老头点点头,“正是。那时你爹娘还未成婚,你爹最喜热闹的性子,无事时总在府里邀请一群人去府上玩耍,你娘刚好也在中间,你师父被捉住时,十分高傲,简直连鼻孔都朝天了,一句话也不屑同那些人说,她骨子里最瞧不起这些所谓的闺秀,娇小姐似的人物,只有你娘慧眼识英雄,不仅替她求了情,还帮忙找你爹要到了那样配药,”宗老头叹了口气,“自此,你娘和你师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只是苦了我……”
他笑道:“那次你师父配制的毒的确厉害,疼得我死去活来的,折腾了好些天。”
“那你最后配出解药了没有?”
“若没配出来,我现在怎会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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