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晦暗的牢房内,几处熊熊燃烧的火台照亮了四周灰白潮湿的墙壁。程金枝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地停在某处,面色苍白,如临绝境。
曾万般希冀能够摆脱那段低声下气的日子逃出生天,却没想到一夜之间便堕入地狱,成了即将被送上断头台的人。
铜镜之前,自己穿着嫁衣幸福满溢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眨眼间,刘栋满身是血的尸体就已摧毁了之前所有的赏心乐事。
她恨透了张氏,恨透了程家,更恨透了自己。
这一生明明还很漫长,可是却已经结束了。
“回燕王殿下,就是这间。”
随着一声开锁的声音,一个熟悉的身影跨入牢门,出现在了眼前。
程金枝神情漠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大胆,见了燕王殿下还不行礼!”
面相粗旷的牢头一声呵斥,程金枝却依旧无动于衷。
反正已是将死之人,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和程小姐说,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进来。”
高珩一声令下,一行人便全数退了出去。
“怎么?看到是我而不是顾寒清,你好像很失望?”
程金枝一听到他提及顾寒清的名字,原本绝望无神的眼眶中显出了一丝光亮。
“他…他还好吗?”
“不太好,但是至少比你好。”高珩剑眉轻挑,“我原以为你会痛哭流涕,可现在看来,你好像一点也不怕死。”
“谁说我不怕的?”程金枝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只是怕有用吗?我怕,就可以不用死吗?”
高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凑近她逼问道:“那你当初杀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偿命?”
“我说过我不是故意要杀他的!是...是他非礼我在先!”
程金枝想起刘栋横尸眼前的血腥片段,心忍不住地一阵颤抖,很快便红了眼眶。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如果你只是想讲这些无聊的话,麻烦你走远一点,否则我若是阴魂不散变成厉鬼,不保证不会三更半夜来叨扰你。”
“你还能伶牙俐齿地骂人,看来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高珩看着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程金枝,轻叹一口气,走到她面前对她伸出了手。
“走吧。”
看着这只骨骼分明的手,恍惚之中,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寒冬的夜晚。凄清的灵堂,温润的少年,还有那只递予她锦帕的手......
“寒清!”
泪眼朦胧间,程金枝一声呐喊,突然起身紧紧抱住了高珩。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你知道不知道我好怕,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揪心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牢狱里,高珩看着怀里泣不成声的程金枝,皱了皱眉头,本想将她推开,然而手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终是放了下来。
同情也好,怜悯也罢,毕竟对于这个看似坚强的女孩来说,确实背负了太多与她年纪不相称的苦痛。
“别哭了,免得让别人以为我在欺负你。”
高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程金枝的哭声戛然而止。蓦然抬头间,正好迎上了他那双清冷深邃的眸子。
“对不起!”
她心中一紧,急忙从高珩的怀中挣脱,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不要紧。”高珩淡然一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程金枝眉间一颤,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受人所托,你知道是谁,快走吧。”
高珩说着率先跨出了牢门,程金枝愣了片刻,匆忙迈步跟了上去。
“燕王殿下,您这是......”
看守的牢头见高珩带着程金枝走了出来,不禁面露为难之色。
“这个女人我要了,有什么后果都由本王一并承担,不会责怪于你。”
高珩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也不管牢头是否同意,径直向前走去,没有半分回旋之地。
程金枝默默地跟在高珩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挡在自己前头,心中突然安定了不少。
天牢的大门近在咫尺,外头的日光大片大片地洒进来,晃得扎眼,却很快就被牢房阴暗深幽的过道所吞噬。
幸好此刻的自己,离这片光亮越来越近,离身后那片黑暗越来越远。
“我得救了,我不用死了......”
“等等。”
就在即将步出门口之际,高珩突然解开身上的披肩,罩在了她破旧的囚服之外。
程金枝没有料到高珩会有此举动,她看着身上的披肩,心中生起了几丝久违的暖意。
随行的车马就停在天牢之外,程金枝静静地坐在马车里,直到耳边响起街头小贩的叫卖声,她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因为她确信,那座阴冷黑暗的天牢,终于被铿锵有力的马蹄甩在了后头,甩得远远的。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回王府。”
“王府?”程金枝显得有些诧异,“你...你家啊?”
“难道回你家?”高珩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窗外,正色道,“你还有家吗?”
程金枝抿了抿嘴,只觉内心深处忽然被狠狠扎了一针,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看着她脸上隐隐作痛的表情,高珩眼波流转,终于还是开口道:“你先暂时在我这里避避风头,至少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高珩的语气虽然霸道,听来却很有安全感,正当程金枝试探着想将感激之词说出口时,话刚到嘴边,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到了,下车吧。”
高珩率先步下了马车,回头见程金枝还杵在车上东张西望,不禁眉头一蹙。
“还不下车?”
“啊?哦......”
程金枝看着高珩严肃的脸,心中一个咯噔,险些一脚踏空,幸得被他及时扶住,这才没有摔个满地找牙。
“扶这位小姐进去。”
程金枝下意识地收紧了围在身上的披风,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跨过了门槛。
并非她行为笨拙,娇躯柔弱,而是连着几天滴米未进,已经饿得她脚软手软,头昏眼花。
“南苑的毓秀阁已经收拾妥当,你就安心留在这里,等这波风头过去了再说。”高珩认真地说着,随即又吩咐一旁的下人,“带这位小姐去梳洗一下,再到膳房准备些吃的送到毓秀阁。”
“是。”
眼见高珩交待完诸事,正要离去,程金枝踌躇片刻,忙开口叫住了他。
“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谢谢你…”
“不用谢我。”高珩停下脚步,微微侧过了头,“你记住,命是你自己的,别再让其他人轻易左右你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