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拓不由点头赞同,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几句话一针见血,孔融之死虽然原因众多,但最直接的原因正在于此。
“哦,拓儿为何点头,难道祖父的话让你有所得?”张抗本来是最看不起他这孙子的,说是失望透顶也不为过。
“孔北海徒负贤名,行事轻浮,薄情寡恩,加上不知天高地厚,大祸临头之日不远,”要想别人看重你,你至少要有让别人看重你的理由,即使对象是至亲之人。
说孔融有取死之祸,不过是张抗一时之言,他其实并不能确定的认为孔融会不得善终,但看孙子的神态似乎十分很肯定,老爷子顿时来了兴趣,他说道:“你这话虽然有些道理,然而是不是过了,无论如何孔北海总算是孔氏子孙,难道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诛杀孔氏子孙?”
“若是海内清平,教化得力,他孔氏子孙必然不会有人为难,但如今董卓挟天子以霸皇廷,大乱之日不远矣,一旦天下大乱诸侯并起,谁手里有兵权谁就能恣意礼法,孔融的好日子便到头了,”张拓这次没有保留,他需要获得这位张氏真正意义上当家人的支持。
“挟天子以霸皇廷,”张抗听了这话有点出神,他放下手里的茶盏,叹了口气道:“不过是一介莽夫,难道朝中就无人能用计诛贼吗?”
“确如祖父所言,董卓不足惧,只需买通身边心腹之人,杀之不难,若是陛下英明、辅臣用力,天下尚有一丝生机,可惜……”张拓冷笑。
张抗明白孙子笑什么,他一面惊心孙子眼光过人,一方面也为大汉忧心:“可惜陛下年幼,朝中大臣勾心斗角多是尸位素餐之辈,我大汉危矣!”
似乎还嫌不够,张拓又添了一把火,说道:“如今十八路诸侯起兵数十万讨伐董卓,正是天下大乱的开始,诸侯们认识到了朝廷的软弱,激起了他们的野心,必将引起一场旷日持久的兼并战,再现战国七雄旧事。”
“那拓儿以为董卓和这十八路诸侯胜负将会如何?”张抗这会儿真的对孙子另眼相待了,虽然他并不完全苟同孙子的所有观点。
“怕是不会分出胜负,董卓逆天行事,暴虐骄奢,必不能持久,但是十八路更是同床异梦,只怕董卓还没灭,他们自己倒先内讧了,更何况即使他们灭了董卓,又怎知不会再出现另一董卓,汉祚已衰,非人力可及,”张拓前世的时候偶尔看过一篇文章,很详细的分析了汉朝灭亡的必然性,什么黄巾董卓都只是打酱油的,没有他们汉室一样会灭。
“四百年的江山呐,”张抗神色哀戚的垂下了头,其实张拓说的这些,这个时代并不是没有人有所察觉,他们又不是笨蛋。
“祖父还请保重,”张拓有些不忍,他对汉室屁的忠诚都没,但是像张抗、张裕这些封建文人可不那么想,主辱臣死,这是贯穿他们一生的价值观。
张抗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说道:“前几天朝廷派来了天使,可能要老夫出仕,我一直在犹豫,我张抗确实胆怯了,不想再入那是非之地,但是汉祚危亡之时,老夫岂能置身事外。”
张泽大惊,忙抢声道:“父亲万万不可,此必是董卓为借我张氏名望而施的诡计,天子落入贼手,如何封得父亲官职,去年八月份的时候,您不是已经拒旨不出了吗?”
张抗黯然垂泪:“若是朝廷太平,我隐居山林那是雅事,可如今天子蒙尘朝纲不振,我岂能坐视。”
“祖父还请三思,如今董卓专权,祖父即使赴任也无济于事啊,”张拓也傻眼了,祖父此时去洛阳,那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老夫名声再差也是留侯之后,若是董卓杀我,必将授人以柄,”张抗冷笑,这老头倔起来也很让人头疼。
“说不定是董卓想借祖父的名头做什么不忍言之事,”张拓不惮以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摩董卓的意图,极尽污蔑之能事,他故作沉重的说道:“何不让孙儿去会会那天使,看看能不能探探口风。”
“你去?”张抗一时半会还没从以往对张拓的印象中转变过来,听到他要做这事,惊讶的瞪大了眼,他张家浪荡子也有这能耐?
张拓脸上一黑,难道自己这表现了半天都白忙活了。
“父亲,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拓儿已经今非昔比,何不让他去试试,”张泽在旁边帮腔。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说法倒是新奇,张抗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孙儿刚才和他说的这些话,岂是他印象中那个张拓所能看透的。
这世上难道真的有一夕顿悟之事?
张拓趁热打铁,坐直身子拍拍胸脯说道:“祖父放心,孙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请给孙儿一次机会吧。”
却说这次来东莱宣旨的队伍,主事的不是别人,正是董卓帐下骑都尉李肃(一说虎贲中郎将)。
如果说李肃知道的人也许并不多,但是提起吕布总不会有人没听说过吧,此人正是吕布的同乡,是说服吕布投降并斩杀丁原之人。
三国演义里记载,他后来因不满官小,与吕布王允等人斩杀了董卓,其实虎贲中郎将已经不小了,秩比两千石,比一般的小郡太守都要尊贵。
李肃来黄县已经五日,几次三番递名帖求见张抗都被拒之门外。
不是说他不能带着人直接上门宣旨,张府不敢将朝廷旨意拒之门外没错,但是李肃担心张抗又像上次那样找理由拒绝上任,所以他要先铺好路在顺理成章去宣旨。
但是张抗如同茅坑里的石头,他就是不见人,各种理由推脱,每天都不带重样的。
早知道老家伙这般难缠,李肃说什么也不会揽下这档子事。
董卓之所以让他来宣旨,是因为他与张抗有半师之谊,灵帝光和元年,李肃还没出仕的时候曾经游学至此,拜访过张抗,而且还在黄县张氏私学里学习了三个月《春秋》。
可惜这半师之谊,张抗根本不怎么放在心上,去年八月份李肃来宣旨封他做光禄大夫的时候,这老家伙居然以“脚疾发作,痛不能行”为由直接拒绝了。
这次十八路诸侯讨董卓,董卓压力大增,不得不全力应对。
军事上有西凉铁骑数十万,又有华雄吕布等悍将,董卓自然不惧,但是政治上他却陷入了被动,因为他不得人心啊。
所以,他又开始封赏士大夫,尤其是有名望的,比如蔡邕,一日三迁。
张抗也是他主要的目标之一,虽然张抗本人的名声臭了,但是他所代表的是留侯世家的底蕴,不可小觑。
这一日李肃本打算第二天去张府求见张抗,却没想到黄昏的时候居然有张府下人送来了拜帖,落款是末学后进张拓。
张拓,张拓……
李肃捏着下巴上的胡子想半天依旧想不出张拓是什么人,最后只好派人去外面打听下,这才知道,张拓是张抗的孙子,可能还没及冠。
李肃大怒,差点就要卷铺盖打道回洛阳,这不是侮辱人吗,自己虽然只是名义上的虎贲中郎将,但再怎么说也是拿两千石俸禄的人,你派一个黄口孺子打发自己算什么事。
但是李肃左思右想,怎么也不甘心这次任务的失败。
他是一个野心极大的人,一心想要往上爬,做梦都想做个高官,三公不说,至少也要是个九卿,如果这次任务失败,岂不是离升官又远一步?
所以,即使张拓只是个黄口孺子,即使他从约定的亥时等到了子夜,李肃见到张拓的时候,他那张脸依旧笑的像朵怒放绽开的菊花。
“哈哈,果然是名门世家子弟,一看就知道小郎绝非等闲之辈,”李肃一把抓住张拓的肩膀,热情的吓了对方一跳。
“李将军曾在张氏族学和在下祖父探讨过《春秋》,乃是拓叔伯之辈,岂敢无礼,”张拓略微挣扎下,不动声色的和此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呵呵,贤侄既然如此说,肃便托大了,”李肃顺杆子往上爬,转眼间就和张拓互称叔侄了。
张拓一脸肃然的说道:“拓今日才从外地返家,知道李将军在黄县便厚颜前来拜访,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岂敢岂敢,贤侄才情斐然,文章名动京师,能与贤侄相谈,肃求之不得,”李肃哈哈大笑,颇有文士风范。
张拓不禁打了个寒战,真恶心呐,才情斐然,名动京师,这是说我的嘛,换个想找碴的一定说你是讽刺。
但是你无耻,我要比你更无耻,张拓一脸谦虚的连称不敢,客套一番才正容问道:“不知李将军此来黄县所为何事啊?”
李肃两眼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案几上,你敢再无耻点吗?
但是张拓装不知道,他也只好认为张拓不知道,李肃干咳两声道:“相国慕长清公大才,欲请之为朝廷效力,唉,如今我大汉乱匪四起,正用人之时啊。”
“唉,四百年的大汉江山啊,”张拓面色哀戚,这是他今天从张抗那观察学来的反应,不过因为他相貌尚显青涩,这一番做作,没法让人感觉到沉重反而显得极为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