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原先是不认得祝彪的,他失忆了么,不过左右祝家庄人一口一个三爷的叫,再看那一脸铁青义愤在胸模样的一个锦衣健壮少年,不是祝彪还会是哪个谁?
刘宏饮尽了碗中的酒,他已吃了七八分饱,那五斤牛肉,两斤白米饭多半进了肚子,迎着满面阴森的祝彪上前,躬身施礼:“三爷!”
祝小七也懵了,他虽不是十分聪明,毕竟也不是傻子,如何瞧不出此中尴尬?一张小黑脸刷的白白,口干舌躁手足无措,两条瘦麻杆腿禁不住的打着摆子缩在刘宏身后,不敢吱声。
祝彪咬着牙:“刘大,听说你偷了银子!”
一愣?
刘宏先是一愣。
“三爷也信旁人的一面之辞么?”
刘宏反问一句,挺直起身子,声音大,也急了起来:“刘大为人如何,三爷清楚!”
以前的小书僮确实,不偷不抢,不仗势歁人,还对主人祝彪十分的恭谨,除了一点,太聪明了。今时,刘宏对祝彪自是绝无半分尊敬畏惧,只是人在屋檐下,除非他立时要反上梁山,伏低作小的态度还是得认的,尤其这表面模样,不能丢。
所以此时外人看来,少年刘大是一付急怒交心受了天大冤枉委屈的模样,对他的小主人也不是十分恭敬,只是隐有敌视了。
后面畏畏缩缩的祝小七却是真真实实的,脑袋嗡的一声,下意识的,祝小七回头,正看着胖掌柜一付等着看笑话的模样,哪还不知道是谁个天杀的去告密诬人清白?至于刘宏会不会作贼偷别人家的银子,祝小七是打死也不信的,想自家哥哥这般的英雄人物为何偏就恁多的小人诬害,整一个秦琼秦二爷住黑店么,店家贪图秦二爷的钱就栽赃硬说秦二爷的钱是偷来的!
刘宏却是胸有成竹,如果说之前还只是三四分把握,甚至抱着大不了一走了之念头,祝彪这一开口刘宏的把握便升到了八九分,因为祝彪脸色虽狠虽难看,用了却是“听说”这两个字,只是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而不是他祝彪自己心中笃定了事实了。其实就算祝彪清楚刘宏手里有多少钱,他一时半会也不会想明白,整个祝家庄除了他们家,绝不会还有第二个别人家里能有这么多银钱叫贼偷走的,砸锅卖铁也不够的。
自然刘宏疏远的态度让祝彪十分的恼火,刘宏责问的模样更让祝彪暴跳如雷。
“老子不清楚!”
祝彪大声咆啸着,脸红脖子粗的,手中铁枪枪尖指着刘宏鼻子:“你只给老子说清楚,你到底偷了谁的银子?”
“你的银子!”
刘宏大着声回应,仿佛一个正斗气的小孩子一般昂首挺胸无所畏惧的与祝彪张目对视着,脚下往后却退了一步。
你的银子?
三爷的银子?
刘大自己承认他是偷了三爷的银子?
谁不知道这些银子肯定是三爷的!
后面胖掌柜几个正在暗喜,跟着祝彪过来的庄丁纷纷大骂,祝小七几乎晕厥了过去,哥哥真是偷的三爷的钱!
祝彪却是愣住了,不敢置信的:“你几时偷了我的银子?”
“那都是往日三爷赏给我的钱,我自藏了起来!”刘宏红着眼睛紧紧盯着祝彪,眼睛红了,受尽了委屈羞辱的模样。
“我,我几时赏过你银子?”
刘宏没学过演戏,这一番模样却不全是装的,毕竟,原来的小书僮冤死,怨气未散。
在刘宏隐约的记忆中,小书僮刘大跟他的小主人祝彪关系其实很好,在正常的人生轨迹中,只要没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像他这样的小书僮将会是小主人最亲信的人,一直到老,比后世领导的司机还要亲信的那种亲信,如唐明皇和力士一般的主仆一生,皇后,贵妃,太子都无法比拟的那种贴心亲近,而在这个时代里,扑天雕李应和鬼脸儿杜兴,玉麒麟卢俊义和浪子燕青也便是如此。
在此前的轨迹中,小书僮刘大正是奔着小主人祝彪最贴心人这条道上前行的,只不过有一点不同,卢俊义一身枪棒功夫HB无敌,浪子燕青虽然吹拉弹唱诸行百艺无所不精,相扑功夫天下第一,精明伶俐,使得好弩箭,终远不是卢俊义的对手,鬼脸儿杜兴更始终只是李应的一个影子,李应天罡排名第十一,杜兴只能蹲在地煞还是排名靠后的一个。
奴才不如主子,不如主子的奴才才是好奴才,才是正常的现象,相反的,若是做奴才的比主子还牛,还聪明,还能干,那是奴大欺主,那便是纲常紊乱,天理不容了!
小书僮刘大的情况就是这样,据说,刘宏隐隐约约的有些记忆,不十分清晰,主要是祝小七等人描述然后刘宏脑补,情况是小书僮刘大天分很高,聪明得过头了,西席先生教三个小主人读书认字,三个小主人手心都打肿了还是昨天教今天忘,小书僮在窗外旁听,过耳不忘……
写字,三个小主人用上好的兔毫,徽墨,湖宣字写得跟狗爬似的,小书僮拿竹枝在沙子上比划,规规整整,俨然大家……
好吧,天上的文曲星不投祝家,练武,祝家的三个小主人个个天分高,个个学得一身好功夫,西边扈家庄的扈成号称飞天虎,祝家三兄弟任一个能把打飞!但是,但是小书僮只是旁听自学,年纪也小,一身功夫却比三个小主人都更高!
不学文不学武的小书僮是贴心人,天好地好哥俩好,而学文又学武的小书僮则让祝彪又嫉又恨,就好比后世传说的别人家的孩子都很牛,于祝彪来说,却是他连自己的书僮都不如,样样不如,这不生生的把人气杀么!
前面说过,小书僮刘大正是这个原因让祝彪一棒打杀的,然而祝老庄主向外宣布是“意外”,外面人看来,这确实是个意外,事实上,祝彪也确是一时火起下手没了轻重,别说小书僮刘大不提防,就是一旁坐着的栾廷玉也救助不及,便是祝彪自己,也不曾想、不敢相信竟会有这么一出,出手时虽毫不留情,事后却万分懊悔,甚至,害怕!
在所有人看来,小书僮刘大乃是三爷祝彪最亲信得力的人,便是祝彪心里也是如此想的,所以刘说宏这些银子是往日祝彪赏给他的,旁边人先是信了四五分,再一想便八九分都信了,便是祝彪也自信了,往日两人好得一个人似的,祝彪确实不知道自己曾经赏过小书僮多少银钱,可是,可是大庭广众之下,自己气势汹汹的来捉拿小偷,末了,却原来“小偷”的钱都是自己给他的!
这叫自己这张脸还往哪搁?
祝彪那个恨呀,本先打死小书僮他已自后悔了,害怕了,平生第一次杀人,以至后来刘宏醒来祝彪也不敢出来与他见面,这便会,祝彪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虽是早信了刘宏的话,却偏生嘴巴上还紧一句“几时赏过你银子”?
旁边明白事的却都已明了,笃定了刘宏所言为实――虽然事实有所出入!不明白事的人,自然只道是刘宏在撒谎,纷纷对着刘宏又叫骂了起来,祝彪面红耳赤的,旁人的声音嚣闹他便竟又几分信了,手紧铁枪向前一步,大吼:“说,老子几时给过你银子了?”
刘宏哭笑不得,虽然他这些银子确实是偷来的,话,却不是假的,然而正如后世那句话说的,莫跟老人较气,莫跟小儿较真,大概老人会倚老卖老无理闹三分,小儿会黄口白牙死要面子!
刘宏自然答不上来,往日小书僮刘大究竟得了主人多少赏钱,藏在何处,刘宏的记忆隐隐约约,早无处寻找了,纵是有,又哪里答得出何时何地得了主人多少赏钱?
索性,刘宏从兜里把所有的散碎银锭都取了出来,大约还有七八两银子,同样大声的,十分悲愤的:“别人说的话,三爷信也便信了!这里都是往日三爷赏给刘大的,三爷若是要,尽可拿回去!”
“你个狗奴才!”
祝彪勃然大怒,飞脚将刘宏手上银钱尽踢散,长枪往下捅,眼红若血:“老子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