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茹眨着一双水眸,垂泪看向方芙娘,拧着帕子说道:“女儿知错,如今哪里又敢说半句假话?昨晚救了女儿的确是大哥,夫人若是不信,大哥正在府中,可请大哥作证。”
方芙娘见司马茹说得真切,沉思良久,便吩咐一旁素娥道:“快请大公子前来,就说我有话要问。”
素娥得了令,忙吩咐下去。过了没一会儿便听外头传来信儿,司马苍到了。
打了帘子进得屋内,司马苍眉头微皱。冲方芙娘行了礼,他那双眼睛不由自主看向了跪在地下的司马茹。
只见他这二妹妹用帕子掩住嘴角,面露委屈,双眸泛红,一下一下的啜泣着,一张娇颜似霜打了一般,好不惹人怜爱,看着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这幅模样恰是司马苍最厌的,但古怪的是,此刻的司马茹,却与那日煞是不同。
司马苍还记得,那日过了子时,自己从桃花宴上归来,中途被司马茹截住。司马茹二话不说便掀了帘子坐进车内,朗声将那晚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那时的司马茹,行动乖张,言语爽利,哪里有此时的娇娇模样?
司马苍只当自己会看人,此时却有些看不清楚了。这个妹妹的性子一向特别,以前不爱出门,常窝在屋内,请安应酬之事皆以身体不适敷衍了去,颇有几分恃宠而骄的姿态;但自重病之后,这性子便全然一变,倒叫他有些捉摸不透。
方芙娘见了长子,脸色神情顿时软了下来,起身上前问道:“苍儿,你二妹妹说桃花宴那晚是你救了她,不知可有此事?”
司马苍眉间颤了颤,尚未开口,司马茹便“呜”地哭了一声,膝行过来拉住司马苍的衣襟下摆说道:“大哥,那晚二妹妹险些被宋公子折辱,多亏大哥赶到救了妹妹。还请大哥快在夫人面前道出实情,妹妹、妹妹实在不知这与小乞丐有何干系!”
说罢,司马茹帕子掩住脸,越发痛哭起来。方芙娘最是心软,见状便有些为难,双眸看向了司马苍。
司马苍看着司马茹,双眸中闪烁不定,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
她怎么能够这般明目张胆的撒谎?怎能装得如此逼真?若非一早被司马茹告知实情,恐怕司马苍也得被她瞒骗了去!
只是那晚,却叫司马苍不得不应……
那晚司马茹的眼眸中,透着一丝不可动摇的坚持,她说:“大哥,王爷救了妹妹一半,剩下一半就要看大哥的了。妹妹知道大哥向来不喜欢妹妹,只是若妹妹出了事,同为待字闺中的姐妹,大姐姐恐怕也会无端遭人非议。你们乃是一母同胞,难道大哥能置之不理吗?”
瞧她说得这话!面前的司马茹竟不是表面那样娇滴滴的白兔,是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只是她这话却字字句句说到司马苍心坎儿里去,叫他不听也不是。
“还有,”司马茹又软下声调说道,“此事并非只与那宋珲有关,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牵连了王爷?妹妹虽答应了王爷决不提一字,可若真逼到狠处,妹妹也只得供出王爷来!大哥晓得其中厉害,何妨帮妹妹一把?”
这语气虽软,话儿却似威胁一般。司马苍听得青筋直跳,但细细想来竟有些无奈。司马茹说得不错,这事涉及王爷,至多也只能压在府内,绝不能传扬出去。
“哥哥!”司马茹看着司马苍双眸急切说道,“妹妹所说皆是实情,这么大的把柄,若是被人抓了去,岂能有好结果?权衡利弊,妹妹情愿将把柄交予哥哥手中!妹妹知道哥哥心中所虑,若日后妹妹做出丝毫不利于大姐姐并夫人之事,任凭哥哥处置!”
当时听了这番话,司马苍心中冷不丁一动!真料不到这丫头看起来年岁不大,竟将人心看得如此透彻!这叫他怎能不应?
只是被她这样轻而易举的说服,到底有些不甘心。司马苍看了一眼脚下跪伏痛哭的司马茹,半晌未动。
司马茹假哭着,帕子掩住俏脸,心中却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她虽一早便与司马苍定下约定,若是传出有关那晚的闲话,便由司马苍出头。只是司马茹这一步全靠揣度司马苍心意,有用无用到底难说。
如今戏已演到此处,若是司马苍不肯配合,恐怕司马茹不仅会损了名节,也失了嫡母宠爱,今后的日子便岌岌可危,这是司马茹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所幸司马苍只是稍显犹豫,便故作疑惑说道:“那晚宋珲酒后拦了二妹妹马车,是我挡下宋珲,命二妹妹先回府去。哪里出来的什么小乞丐?”
司马茹听了这话,吊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下去。
方芙娘闻言便松了口气,脸上微微带了丝笑意说:“原来如此,苍儿你也不与娘亲说起,倒叫娘亲好生苦恼了一番。”
“这等丑事我们自己瞒住了便罢,哪里方便告诉娘亲并爹爹?”司马苍皱眉叹息道,“若是传扬出去,恐怕损了二妹妹名节,爹爹知道也定不肯罢休,我司马家岂不成了城中的笑柄?儿子思虑良久,这才嘱咐二妹妹莫要说出去。”
“唉……如今看来,竟全是谣传罢了。”方芙娘见司马茹还跪着哭泣,心里好生不忍,便亲自将她扶起安慰道,“你这丫头平白无故受了这许多委屈,叫我怎么忍心?快起来罢。”
“女儿谢过夫人。”司马茹被搀扶起身,硬撑着行了个谢礼,被方芙娘拉到榻边坐下,擦拭起腮边的泪水来。
司马苍在一旁瞧着,眸光未动,眉间皱得越发紧些,却也并未开口。
司马茹拭去脸上泪珠,却又委委屈屈看着方芙娘说道:“女儿在府内,也曾听娇儿姐姐说起这番闲话来。当时女儿又急又气,就要上前与娇儿姐姐理论,只是被身旁丫鬟拉住,这才未闹将起来。当时哭了一场也便罢了,谁料谣言竟传到了夫人耳中!女儿、女儿好生委屈!”
说着,司马茹呜咽着又掩唇落泪。方芙娘听了,顿时有些微怒,:“怎么?连李娇儿都在传这等闲话?”
司马茹哭着,并未再答。司马苍略有诧异,也未出声。方芙娘身旁大丫鬟素娥却是个有眼色的,便凑到方芙娘耳边说道:“二小姐所说确有其事。听说这谣言,便是从李姑娘嘴里传出来的……”
“什么?”方芙娘闻言顿时大怒,她看了看身旁哭泣不已的司马茹,愈发怒不可遏,便气恼道,“四妹也煞是糊涂!怎能将姑娘家教养成这个样子?”
方芙娘口中四妹,说的便就是李娇儿亲娘方氏。如今说出这句来,想必李娇儿脱不了一场训斥。
司马苍闲坐了一会儿,盯着娇滴滴的司马茹看了许久。他心中疑窦丛生,却又看不出头绪来,便起身告辞。
谁知他这一走,司马茹也起身一并告辞,说要回去歇息。方芙娘心疼她受了委屈,哪儿能不应?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主屋,绕过一处回廊,司马茹便命丫鬟轩香自行回去,自个儿到了司马苍面前。
“大哥,”司马茹行礼之后,便抬眸看着司马苍说道,“不知妹妹所赠这份大礼哥哥可还满意?”
司马苍见她此时已将方才那般柔弱模样收起,人显得爽利精神,话又说得直白,不由得一愣,皱眉问道:“妹妹所言何意?”
“这些日子,那李娇儿对哥哥百般纠缠,想必大哥也颇为苦恼。”司马茹微微笑道,“大哥虽是男儿,无名节之忧,但传扬出去毕竟不美。妹妹只是顺水推舟,叫那李娇儿死心,也报答大哥今日的恩情。”
说罢,司马茹便又深深一礼,再抬眸时,眼中便满是感激。
听了这番话,司马苍恍然明白过来。只是他瞧着面前女子,心中越发疑虑,便忍不住冷冷问道:“大哥倒是想不到,你这姑娘家竟学了这一手欺瞒功夫,将娘亲唬得团团转。”
司马茹闻言一愣,随即想到恐怕是方才那番做派被大哥看在眼里,有些心生厌恶。她也不惧,反而抬眸笑道:“大哥最厌娇媚女子,我又何必在大哥面前摆出那番做派?只是夫人宽容仁善,若是我落几滴泪,恐怕她便就不忍了。既然是作假,便做得真些又何妨?”
司马苍闻言心中骤怒,看着司马茹冷笑说:“好个聪慧的女儿家!想必妹妹平日在娘亲面前,也是以欺瞒狡诈为能事咯?”
这话说得倒狠,司马茹却只神情不变,淡笑说道:“爹爹喜欢我娇憨可爱,我便娇憨可爱;夫人怜惜我身娇体弱,我便柔弱恭顺;大姐喜欢我好学谨慎,我便勤勉不争。这府中,能被我放在心中的人,我便着力讨他们欢喜,有何不可?”
是啊……正因为重活一世,她才晓得自己并没有随意潇洒的本钱。如今她在哪样人前做哪样事,活得虽然累些,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又何尝不想在赵亭面前亲近一番,何尝不想摸摸他的手儿,与他四目相对,说上几句贴心的话?可如今她与赵亭两次相见,不过是驱着赵亭往她希望的方向而去,叫他不要做乞丐,叫他去考云修书院……她满腔爱意只能藏在心里,一丝一毫都不敢有所表现,生怕吓跑了他、吓怕了他……
这日子虽过得累些,可好歹还有希望在,便也是值了。
司马苍听了这话,倒有些难以作答。他只盯着司马茹,须臾缓缓说道:“妹妹既然如此说,我倒也无从辩驳。只是妹妹需记着,莫要存着什么不堪心思,若被我发现,定不会饶了妹妹。”
司马茹不嗔不怒,微微颔首,面露微笑。只是她垂眸片刻,却又抬首问道:“大哥,妹子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大哥对妹妹始终不喜,不知可是因为林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