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已经在马车里的叶涵枫掀开了帘子,她表情颇为复杂,一点也没有听到邱锐之被易邪奚落的幸灾乐祸,因为她知道这正相反是两人亲密的体现,两个人感情只有到了一定地步,言语之间才会毫不避讳。
让易邪和邱锐之断开的念头在这一阵就从未在她脑中离开过,虽然她自认这是为易邪好,是一种解脱。
可是对于易邪而言,这种解脱恐怕却是一场直抵骨髓的痛苦。
然而这边两个人全然不知道叶涵枫心中的纠结,只是易邪这种被认为是体现‘亲密’的话语,却让邱锐之眼皮跳了跳,回身过来挽住易邪的手就把他往身边拉,接着更是直接把他打横抱起来,塞到了马车里,然后自己也跟着上来。
两辆马车开始缓缓向前行走,被强塞进来的易邪也并无不满,他凑到邱锐之身边,用天真又无辜的眼神盯着邱锐之,戳了戳他道:“之之,你怎么啦?”
这要是换做一般情况下一般的人,此时肯定会反来一句‘你还问我怎么了?’,毕竟易邪刚才那句落地有声的嘲讽可还没消散个干净呢,但邱锐之当然不是一般的人了,他和易邪一样,思路向来是另辟蹊径、非比寻常,可这样的两人却总能对接到一起去,完全可以说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民间流传已久的俗话,套在邱锐之和易邪身上,可谓是非常在理。
这对夫夫一旦一唱一和起来,那杀伤力绝对不是常人可以接招的,至少肖寻夫夫就接不住,不但没接住,还被砸懵了。
而至于邱锐之究竟在为什么而心情不悦......却是与荣怀雪或者肖寻夫夫都无关联,他是觉出自己近两日突如其来的头疼有古怪,可又不想在易邪面前露这个怯。
于是他只是避重就轻地道:“没什么,只是刚才那会儿的头疼,似乎还没好利索。
”
邱锐之半眯着眼睛,斜靠在马车塌上,肢体近乎完全放松,说话也是提不上劲的.....这种懒散的模样,落在易邪眼里,简直就是......
太有意思了!易邪突然兴起,他撸起袖子,挺直了身板,热情道:“我给你揉揉!”
说完也不等邱锐之回答,就举着手挺费力的在他眼侧按压着,太阳穴这个部位,只要是有点底子的习武之人,用力一按便会让其顷刻毙命,但也邱锐之也不闪不避,反而顺势倒在了易邪怀里,看起来更像只在酣睡中的猛兽,易邪偷摸捋了两把他散着的头发,也没有遭到抗议。
邱锐之享受着他心头肉对他的关切,整个人看起来温顺的不像话,但心中却转着另一番心思——他的邪儿.....早上曾说自己有一瞬间认不得他了。
没有再比这更令人恐惧的消息。
如果.....这真的不只是个巧合,如果,这个毛病真的会让他记不起易邪.....不,他连这个猜测都不敢有,他平生从未这么害怕过,果然,相比求而不得,拥有后的失去更加令人崩溃。
也许他一开始从未遇见过易邪的话,这一生也就在阴谋算计中得过且过地过去了......但时至今日,他却是已经不能没有易邪,那对于他来说就和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没什么两样,就算真到了那时他也许已经没有这种自觉,可是活在这世上的,怕不是他自己,而只是一副躯壳了。
邱锐之,本来就是在六岁的那个雪夜之后就已经是具七恶俱全的行尸走肉了,他的人生,除了被施与恶意和以牙还牙的报复再到为求痛快的不断作恶,已经再无其他乐趣,直到他在荒山手刃亲父的那一个夜晚,他遇到了易邪,他三魂七魄中失了的那一半,他得到了他,魂魄才终于得以完整,才终于能体会到作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让易邪知道这些,他的脆弱,他的不堪一击.....甚至是极不稳定的身体状况,这些可能会影响到易邪留在他身边的因素,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他都坚决不会暴露一点。
他是就算入了十八层地狱也要拉着易邪一同受苦的,他的爱就是这样残忍又自私,因为他早就被这世间最污浊的东西给腐蚀透了,这仅有的他渴望的一线光芒,就是让其黯淡下去他也不会放手,落在他网中的,哪怕是爱人,他也会在他不配合,奋力挣扎的时候,向他体内注入甜蜜的毒素。
“..........”易邪给他揉了一会儿后手就酸了,他如今体力不比往前,只是这点小小的消耗便让他突然间有些乏了,而邱锐之被伺候地昏昏欲睡的模样在他眼里也由可爱变成了可憎。
邱锐之果然.....还是招他烦时候比较多,易邪沉痛地想着,手上动作也懈怠了起来。
邱锐之有所察觉似的睁开眼,貌似突然地说了一句:“邪儿的怀里好舒服,在这个世上,邪儿是唯一这么抱过我的人。
”
话说到这,易邪本来打算推开邱锐之脑袋的手,只能停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抱过我,在我的记忆中.....哪怕一回。
”邱锐之坚硬的外壳似乎这一刻忽然软了几分,他继续诉说道:“她离开时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有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她那副小心翼翼、细心呵护的样子让我很奇怪,她分明还没有见到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他,远胜于那时怀我的时候,明明都是未出世的孩子,难道这种差别就仅因为我们的父亲不同吗?
“邪儿知道不知道......”邱锐之在他怀里蹭着,道:“我想她现在大概已经不记得我的相貌了,可我依然记得她的,哪怕那时我只有六岁。
”
“之之......”
邱锐之不轻易对他诉苦,所以这一吐露心事,就给易邪心疼的够呛,莫名地就开始对邱锐之那个未曾谋面的同母异父的兄弟生出些恶感来。
但易邪还是心疼早了,因为在下一刻,邱锐之就在他怀里,还用那个温柔的声调,确实说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来:“现在想来实在可惜.....我六岁那时性子太软,又被她打骂怕了,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不然那个孽种怎么能活到现在.....”
易邪默默地推开了邱锐之的脑袋,挪了挪身子,轻咳了两声道:“咳!你说话注意点!那么缺德呢!对孩子影响多不好......”
邱锐之起身看了看易邪的肚子,道:“他能托生在邪儿的肚子里,也算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
这话.....听着是顺耳,但怎么好像觉得这孩子就跟我一个人的事似的?你该不会是想当个甩手掌柜,就想凭白得一儿子供你闲着没事的时候消遣消遣吧?
别说,这种事,邱锐之极有可能干得出来,于是易邪立刻郑重地按住邱锐之的手,谦让道:“不不不,还是孩子他爹的贡献大,要没有你哪有他的今天啊.....”
邱锐之笑了笑,没有立即接他这句话,而是反握住易邪的手,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嘴中才缓缓开始说道:“邪儿,这个孩子......”
他开的这个头就让人觉得不妙,易邪自然也有所察觉,尤其是在邱锐之几次三番在这上面出幺蛾子后,易邪就对有关孩子的事情更加敏感了。
难不成他又要劝自己拿掉孩子?易邪坐直了身子,全神贯注的等着邱锐之的下半句话。
“这个孩子......”邱锐之继续说道:“恐怕难以寄托邪儿的期待。
”
“啊?”易邪一怔道:“什么....什么期待?”
邱锐之眨眼:“邪儿不是想让他成为大侠吗?”
“我就是随便说说给燕白添堵的,你竟然还当真了?”易邪一脸奇怪,似乎对邱锐之这么认真十分惊讶道:“再说,我哪来的这种自信夸下海口,毕竟就算我这个人没毛病,但这不还有你一半血脉呢吗!”
言下之意,就是:孩子随我没毛病,可要是随了你.....你自己啥样人你心里还没数吗?
邱锐之:“..........”
“但是我一定会好好教导欢欢,不会让他走上歧路的!”易邪握拳,笃定地道。
“走上歧路还能成为寒江阁的阁主,我想我这条歧路,应该让很多人艳羡不已吧?”邱锐之不要脸道。
易邪真佩服邱锐之,说出这种话居然面色如常,一点也不见害臊,于是在一旁凉凉地提醒他道:“但是你是踩着你爹脑袋上来的,你该总不会想欢欢将来......”
“他大可以来试试。
”邱锐之微笑道:“他要是有这个本事,我也不介意被当做踏脚石。
”
“怕就怕他一辈子庸碌,连这点野心都不敢有,说出去都丢我的脸面。
”
“不吹嘘自己两句你是不是能憋死?”易邪又往旁边挪了挪,跟他划开界限,道:“我还是离你远点吧,我怕你的呼吸会影响到咱们儿子将来的人品。
”
“邪儿没听说过虎父无犬子吗?”邱锐之故意逗他道:“邪儿现在隔着我大概已经晚了,谁让他就是我的种,这孩子注定就要生下来像我........”
“你少乌鸦嘴!”易邪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要说习惯这种东西真是十分可怕的,纵使是邱锐之这样的脾性的人,也被磨得没有了脾气,被赏了巴掌依然面不改色,照样凑过去跟易邪耍无赖道:“怎么,邪儿不希望我们的孩子像夫君吗?”
“不希望。
”易邪果断回答,然后快速抢先邱锐之一步道:“再问睡地上。
”
邱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