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要能寻到可以击败绍元王的人,这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
他的语气中散发着悲凉和一种已经看破生死的决绝。
但不知为何,易邪却对他无法生出任何怜悯之情,他或许是个为了族人的生存而愿意牺牲自己的英雄人物,但说句冷血的,易邪已经不觉得这种民族继续存留下去还有什么意义,那些活下来的人中哪个敢说自己清白无辜一身坦荡?
他们既然活到了最后,每个人身后堆积的尸骨怕都是数不清的。
这些人身上无一不背负着罪孽,甚至包括眼前这个鲛人,明明终日都过着心惊胆战的生活,无论精神和肉体都承受着巨大的折磨,却依旧不肯放弃这被诅咒的寿命,要拖着这样残破的身躯继续凄惨地活下去,就算他们已经活了足够久——久到沧海桑田、朝代更替。
“这么说来.....”
江云赋虽然看起来像是个愤世嫉俗、不畏强权爱作天作地的中二少年,但此刻却未置一词,完全没有被鲛人的三言两语就激得头脑发热主动请缨去干翻绍元王,他倒是一脸若有所思地看向易邪,问道:“你那时在雾中听到的,难道就是他发出的声音?”
鲛人将腐烂的手臂重新沉入了水下,他闻言朝江云赋那边挪了挪,仰头看他道:“我那时本来想将你们从那迷雾中带离的,可惜.....你对声音并不敏感,所以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
易邪“沉冤得雪”,却也没显得太过得意,他默不作声地斜睨了江云赋一眼,眼神里不用说,都是无声的谴责,但却更为扎心。
江云赋顿感芒刺在背,后悔自己嘴快提起这茬,他只能假装没看见易邪的目光,但他在方面的段数还是照邱锐之差远了,没撑多久就有些憋不住地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道:“我想.....绍元王大约也是猜中了你的目的,才想尽快将我们拉入幻境,而我们两个的真身怕也是在那时就已经浸入这寒潭之中,却一直浑然未觉......”
“......不会吧?”易邪目光转化为质疑道:“若是这样,我们待在那水中那么久岂不是早就憋死了?还是说幻境中的经历不过是在须臾之间?”
潭水粼粼的波光映在双儿的眼睛上,那种直达眼底的明澈让江云赋的心不可抑制地快速跳了起来,他平常焦躁不耐的那点脾性此时在易邪面前消散了个干净,开口便不自觉夹杂着一丝柔和道:“想来.....就像蛇陷入冬眠后不需要进食、气息也近乎消失一般,我们当时大约就是如此,才会在水中待上那么久。
”
“哦~”易邪装作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但其实他早就想到了。
“你很聪明。
”
江云赋一时间竟没有分清这句话出自谁口,但他第一反应便觉得是易邪,他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恭维话,可这会儿被他认作是来自易邪的这点小小夸赞,却让他胸口止不住灼热起来,连带着冰冷僵硬的手脚似乎也渐渐发暖。
直到哗啦的水声响起,鲛人的鱼尾拍打了一下水面,细密的水珠溅在江云赋的脸上,他整个人才倏然清醒过来。
面无表情的抹了一把脸,江云赋满心情窦初开的小心思都散光了,刚才还滚烫的心口现在顿时哇凉哇凉的。
鲛人却未觉出什么,许是多年封闭的生活让他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依旧接着刚才说道:“只是从你们进入幻境开始,我便无法在外部叫醒你们了,还好你们自己挣脱了出来.......”
鲛人转头望了望水下漂浮的那些发白的尸体,带着些遗憾道:“而以前来过的那些人都沉睡在这潭底,再未醒来。
”
易邪心头一突,顿时想到了邱锐之还有叶涵枫他们,对鲛人急问道:“之前这谭中只有我和小江,没有其他人了吗?”
说着他就站起身,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恐惧,一副恨不能现在就跳下去找人的模样。
还好江云赋眼疾手快,拉住他道:“这水下除了咱们俩就都是尸体了,你要找什么人?”
“我夫君!”易邪急道,他之前以为邱锐之即便醒来也是在和他相距甚远的地方,可听着鲛人的意思,凡事进入那种幻境中的人,都会浸入这谭中,那邱锐之岂不是——
“夫君?!”江云赋面色发白,他心中突然生出一个极不好的猜测:“幻境中和我动手的那个男人......是你夫君?”
易邪现在没闲心跟他解释为何两人容貌如此相似的原因,只胡乱地点头应道,然后目光急切地在水中搜寻着。
江云赋见他点头,心口顿时犹如被一把淬满毒液的利刃穿过,男人睥睨蔑视的目光似乎还在眼前,那种只能趴在地上等死的屈辱和不甘烧遍他的四肢百骸,让江云赋瞬间咬紧了牙关。
怪不得......易邪丝毫不反抗他的轻浮举止,任他为所欲为,就因为这个男人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夫君——他的....之之。
江云赋初听易邪念叨这个名字还是在易邪睡着的时候,他那时就觉得如此幼稚的称呼放在一个大男人身上似乎有些可笑,但心底却又忍不住地泛酸,因为他知道那代表了他们之间极为亲密的关系,是他所羡慕却又望尘莫及的。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他是知道的,易邪初见他时就表明自己怀着孩子,这个双儿一直都是别人的,可他却仍止不住自己卑劣的肖想,甚至暗自期盼过易邪的夫君死掉。
即便他不断唾弃自己阴暗的想法,不断警告自己恪守礼规,却依旧忍不住在心底留存一丝侥幸:万一....只是万一,如果易邪也对他——
“如果你夫君之前也与一同你在幻境中的话.....”鲛人见易邪找的焦急,大有想再跳下去的意思,便道:“其实这寒潭在这城中一共有九处,他未必就在你眼前的这一个。
”
“真的?”易邪松了一口气,同时眼睛发亮道:“也就是说,他现在也在这死城里?”
鲛人点点头。
“那就好。
”易邪多日来绷紧的一根弦此刻终于稍稍放松了些,只要一想到能马上见到邱锐之,与他重聚,易邪就觉得心中好似有万般柔情涌上来。
他离开邱锐之太久了,他实在是.....太想他了,在幻境中饮鸩止渴般的相处根本不能让他满足,他想与邱锐之在一起,每一刻都在一起。
江云赋看他嘴角不自觉扬起的笑容,想到他心中如此挂念那个将自己“杀死”的男人,他就异常地烦躁,再看双儿姣好的面容都觉得分外刺眼,只能偏过头去冷哼了一声。
“小江,能不这么小气不?”易邪这会儿倒是注意到了江云赋的小情绪,语重心长地解释道:“不就在梦里杀了你一回吗?之之也是为你好,要不然你怎么从幻境里醒过来?”
为我好?江云赋简直要气到冷笑,他明白得很,那个邱锐之就是为了在易邪面前折辱他才如此做的,否则直接跟他讲清缘由,让他自己动手了结不是更好?再不济也可以一开始就速战速决,给他一个解脱——毕竟以邱锐之所表现出的武功,他是做得到的。
可这个男人却偏偏要猫捉耗子似的戏耍自己一会儿,弄得他遍体鳞伤,五脏俱裂却仍不肯给他一个痛快,而是将他像垃圾一样丢在地上,看着自己苟延残喘,受尽痛楚的折磨,再一点一点在感受自己生命的流逝中死去。
那种濒死的感觉江云赋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厌恶邱锐之这个人,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易邪的夫君,倘若易邪的夫君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想来江云赋见了也只会自惭形秽,更加憎恶自己那点难以宣之于口的念头。
可邱锐之偏偏不是,见他的第一眼江云赋便没来由的厌恶这个人,似乎从这个男人骨子就散发着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气息,后来他更是见识了这个人的狠辣心思,他那种挂在脸上呼之欲出的邪气,相信每个正道中人见了都会觉得此人绝非善类。
尽管只有短暂地接触,江云赋却毫不怀疑,邱锐之就是那种他最厌恶的人——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是吗?那等见了面,我还真是要多谢他。
”江云赋语气虽冷淡,但也没有将对邱锐之的质疑说出来,毕竟那是易邪的夫君,易邪心里肯定偏向他。
那自己这些话说出来就好似不知恩图报,故意在挑拨他们感情一般,尽管这是事实,但江云赋也不想在背后嚼人舌根,平白地落了下乘。
“不用不用,谢我就好了,反正都是一家人,谢我也是一样的。
”易邪干巴巴笑地道。
易邪当然知道江云赋心里有一万个不服,毕竟要说邱锐之下手的时候没带一点私怨那是不可能的,要不怎么轮到对易邪下手的时候就那么利落,让易邪连半分痛楚都没感觉到便清醒了过来。
对于他那幺蛾子夫君的狭小气量易邪心里再清楚不过,关键邱锐之对这个便宜弟弟下这种黑手还不算,把人打废之后还话里话外都是‘我是为他好,他居然不领情,这小子真不懂事’的委屈感,简直戏多的不要不要的。
易邪不知道他这番见好就收的话,却等同于在纯情的小江心口又刺了一刀,江云赋捂着他稀碎的玻璃心,强咽下苦水,转头恶声恶气地对易邪道:“还在这闲聊什么?你不是要那朵花吗!我们现在就去采!”
易邪打量着有些气急败坏的江云赋,脸上浮现出一丝怪异之色。
鲛人则是闻言目光闪了闪,他立刻上前道:“沿着水流的方向走,走到尽头你们便能看见那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