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邪听了这话并没有脸色好些,反而缓缓伏在了邱锐之身上,双手揪紧他的衣衫,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他肩膀微微颤抖着,头埋在邱锐之的脖颈上语无伦次地道:“不.....我不走,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看着他死,我不想回去.....回去那个.....”
后面的话含混在抽泣声中再也听不清了,但江云赋却听懂了,他总觉得他与易邪有种说不出的相似与默契,所以他在此时听懂了他那隐藏在胡言乱语后的悲恸,尽管他一点也不想听懂,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对他的夫君有多么情深意笃、至死不渝。
江云赋眼中沉满了哀伤,他静静描绘着这个双儿的背影,从一开始这个双儿的喜怒哀乐就都与他无关,他的心花只为如今躺在冰冷石地上的那个人而绽放,同样,也只会为他一个人而衰败。
这双儿其实非常清楚他的夫君已经死了,但是他不想面对,所以他不想走出这个如噩梦般地死城,他宁愿继续待在这里持续着与世隔绝的悲痛,也不愿意让他夫君的尸首回到阳光下,在那个真实的世间接受世俗意味上的死亡。
所以......如果易邪想要随他的夫君而去.....江云赋咬紧了嘴唇,他想他也不会阻拦,这朵明艳的花已经开到荼蘼,再让他绽放下去也只是徒留一截枯木,而魂神早已下了九泉。
还不如就这般,让他留个极美的倒影在这世间长存下去......
“阿邪,你不能留在这里。
”叶涵枫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她之前还在想着离开这里之后要寻个法子让易邪远离那个心肠歹毒的男人,可此刻她已经明白易邪大约是已将神魂都寄托在了邱锐之身上,除非这个人自己露出什么马脚,易邪是断然不会离开他的了。
而邱锐之已经死了,他无论有什么不好,此刻都已经不值得让易邪去铭记。
叶涵枫眼睛酸涩不已,但片刻后她就狠狠揉了揉眼角,硬下心肠道:“阿邪,即使邱锐之不在了......可你的家中依然有人等你回去,易师叔他们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外公当年经历丧子之痛后一夜之间苍老了多少你应该也听说过,你难道想让易师叔他们也重蹈当年的覆辙吗?”
易邪缓慢地抬了些身子起来,他垂下的脖颈就如同一只濒死的鸿鹄,哽噎着声音道:“但是没有人等之之回去.....也不会有人为他伤心,旁人都只会讨厌憎恶他,都盼着他不得善终......这世上只有我才牵挂他,我爱他.....我不要离开......”
是啊,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不值得为之付出的恶人,为什么偏偏只有你对他牵肠挂肚呢?
尽管心中如此叹息,叶涵枫嘴上依旧劝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阿邪!还有你腹中的孩子,他们是邱锐之的骨肉,是他血脉的延续,你不想把他们生下来吗?”
“夫人!”一旁的寒露终于在震惊中回过神,他骤然跪下,恳切道:“阁主遇难,消息传回阁中必将引起大乱,还请夫人回去坐镇,主持大局。
”
荣怀雪也站出来道:“易师弟,寒江阁是邱师弟多年辛苦经营才挣到手的家业,他自幼就被邱家人苛待,定然不希望这阁主之位落于他们之手,而且邱世承狼子野心,咱们在奔雷峡谷遇到的袭击十有八九便是他弄出的,你若留在这里就等同于断了邱师弟这一脉,便是让他的毒计得逞......邱师弟多年的心血也将彻底付之东流了。
”
众人苦口婆心的劝了这么多,易邪却依然恍若未闻,他突然有些恍惚地从邱锐之身上起身,怔愣地看着他的胸口,手指颤抖着去抚摸那被血色浸透的大片濡湿。
“易邪?”江云赋是第一个回过神的,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面带惊讶地上前一步。
“之之.....之之他.....”易邪指尖刚触及到那温热的液体,就仿佛被烫到一般缩了一下,但紧接着他就不可置信般再度将手覆了上去,白皙的手指浸在那暗红色的血液中显得格外骇人,易邪却管不了那么多,他用衣袖拼命擦拭着那些血液,直到看见邱锐之皮肤本来的颜色。
是的,在那脏污的血渍之下,那可怖地贯穿整个胸口的伤已经消失不见,入眼所及的肌肤平滑完整,只有那被划破的衣衫还有惊人的血渍还能证明那伤口确实存在过。
“居然——”荣怀雪目露震惊,她立刻蹲下身,去探邱锐之颈上的脉搏。
叶涵枫紧张地望着她,低声问道:“怎么样?”
“脉象很微弱.....但人还活着!”荣怀雪惊讶道:“怎么会......”
叶涵枫松了口气,她终于不用担心她的小师弟为这个恶人殉情了,她立刻转过头对易邪道:“阿邪,你可听见了?邱锐之还活着,你快些服了镜桑花,我们离开这里也能早些让大夫给他诊治一番看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
易邪仍旧愣在那里,像什么都没听到般没有反应。
“阿邪?”叶涵枫又见了一声。
这回易邪终于有了反应,只见他“砰”的一声又扑倒在邱锐之身上,搂着他的脖子痛哭起来。
叶涵枫:“???”
“这回应该是喜极而泣。
”江云赋在一边酸溜溜地道。
叶涵枫:“.......”
荣怀雪收回了手,她在确定了邱锐之确实还活着之后也松了一口气,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端庄,就这么瘫坐在地上。
虚惊一场后众人的精神都有些不济,一直紧绷着的弦在此刻松下来后,多日来积累的疲惫大有要一齐爆发之势,叶涵枫歇了一会儿便觉得不能再这么待下去,这死城之中不知还有什么危险,还是要尽快离开才是。
但刚才还在嚎个没完的易邪此刻却没了音儿,叶涵枫顿感不妙,她伸手一去扶易邪——果然,身子软绵绵的,人大概是哭断气,昏过去了。
“我来背他吧。
”江云赋上前,还不等叶涵枫答应就将人抱起来,道:“你手臂不是受伤了吗?”
“多谢。
”叶涵枫还不知道江云赋对易邪的心思,闻言点了点头,又皱眉看向地上的邱锐之道:“他——”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寒露,寒露自然对背自家阁主没什么异议,正相反,他悲愤地看着抱起他家夫人的江云赋,只恨自己没有长出四条腿来。
“走吧。
”在寒露背起邱锐之后,叶涵枫道:“既然那怪鸟已死,想来这死城的困局应该已经解了,我们便顺着原路走回去看看吧。
”
众人点点头,对这地方一丝留恋也没有——该取到的东西已经取到了,至于这死城中还有什么已了结或未了结的仇怨,都已经与他们无关。
*
烛火摇曳,身下是温温软软的床褥,易邪在梦中却难以安稳下来,他嘴里念念有词着什么,江云赋刚想靠近去听他在说什么,就被易邪一个鲤鱼打挺,撞在了脑门上。
江云赋捂着额头向后一仰,嘴中倒抽一口凉气,易邪则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惊慌地四处望了望,问道:“之之呢?他在哪,我要去找他!”
说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地,江云赋脑袋还被他撞得发懵呢,但见状也顾不得了,手忙脚乱地就把人制止住,拦腰放回了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道:“大夫在给他看着呢,你去了也是添乱,你刚服完镜伤花,还是好好歇着吧。
”
易邪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力气似乎回来了,再没有前几个月那种从丹田内里就发虚的疲弱感,而且肚子似乎也大了许多,他刚才掀开被子那一睡觉余光似乎看见肚子已经隆起的相当明显了。
但这些都不是易邪眼下所最关心的,他被江云赋按了回去,还强行地点了他的穴让他不能动弹,此时正不满地瞪着江云赋道:“你懂什么?我去怎么会是添乱?之之醒来一定第一眼就最想见到我!”
江云赋心中狠狠一刺痛,嘴中却不屑道:“哼,你们两个伤患就别往一块凑了,再互相过了什么病气去,又有的受了。
”
易邪怒火熊熊地盯着江云赋道:“我只是怀孕哪有什么病气!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找他!”
“大夫说你的风寒一直未好。
”江云赋拿起一旁的药碗,擓了一勺药汁递过去道:“所以为了你的夫君还有腹中的孩子着想,还是先快把身子养好了再说吧。
”
“我不喝。
”易邪抿了抿嘴,他此时倒是有些冷静了下来,但依旧不肯配合,目光犹疑着道:“你我非亲非故,你喂我算什么道理,你把我的穴道解开,我自己喝。
”
江云赋端着药碗的手颤抖了一下,但片刻后他就恢复了平静,将勺子扔回碗里,微笑道:“我也只是怕你不肯老实喝,闹着要找你的夫君才出此下策。
”
他说着就解了易邪的穴道,把碗递过去道:“给你,你自己来吧。
”
易邪坐起来,接过那碗,道了声谢,才心不在焉地喝起那碗药来。
江云赋别过头去,盯着房中的烛火道:“我们现在在出了那峡谷最近的一处县上,从这里走水道的话最快五六天就能到牵机派,到时就能真正的好好休养一番了。
”
“恩。
”易邪点头道。
“你师姐手臂受了伤在隔壁屋里住着,荣小姐在陪着她,都暂时没法过来照顾你,还有你那侍卫正守着他的主子,也没法——”
“我不用人照顾。
”易邪低头搅着药碗,发出叮当地脆响,道:“我药喝完了,我要去看邱锐之。
”
说完就不等江云赋反应,翻身下了床,他站直身子后有些不适的扶了扶腰身,就不再做任何停留的推门出去了。
只剩江云赋沉默地坐在房中,良久之后才端起那药碗,苦涩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