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衍留意到,连/城在说起这个人的出身时目光很不自然的闪烁了一下,而另一边,易青绾也提出要与他一同去见见那个人。
他没办法拒绝易青绾,权衡了一下,便趁着易青绾去换衣服的时候招呼连/城过来,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个人出身平南没错,可是这次却是从封安府那边过来的,我怕他会……”接下来的话,连/城没有说出口,但是那凝重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封安府……那些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直到现在还揪着不放的也就只有封安府那帮人了。前些日子连/城也说过那边的动向,起因就是赵瑾瑜不顾同门情分将连/城的身份捅了出去。依着封安府那帮人冥顽不灵的性子,定是要追到京中来的。
所以,对待林江榭这个人,连/城的想法与一开始的易青绾是一样的——灭口。
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先看看再说。”师衍不赞成他冲动行/事,也因为自己总觉得刚刚易青绾有些古怪。
无论如何,那也不是听到一个陌生人名字的表现。可是据他所知,易青绾确实与封安府那边的人毫无联系。又怎么会突然有了个旧识?
“还有一件事。”因着昨晚没来得及细说,现在几件烦心事赶到一处,连/城的脸色实在是不算好。
他说了赵瑾瑜离开宣国的事情,而且承认自己猜不出对方这是要做什么去。
“如果是公主让他离开,那便放他走。”师衍对此并不在意,“记住,如果是公主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去干涉。”
夫妻之间,再亲近再熟悉,也不至于连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查个明白。每个人都有秘密,总要有所尊重才是。他和易青绾之间有着一个从未言说的默契,就像是昨晚易青绾突然离开师家来到别院,他也没有多问一句,仿佛一切理所当然。而同样的,其实易青绾明知道赵瑾瑜被他抓到了这里,却从始至终没有提及此事,也是一个道理。
虽然,他觉得这种默契算不上什么好事。
“可是,公主会不会已经知道咱们的事了?”说起这话的时候,连/城又想起了昨晚被惊出一身冷汗的场面。他真的从未想过,自己自以为隐秘的一切,在别人那里已经算不上秘密。他有些怀疑易青绾到底知道多少,如果连几年前发生的一切都一清二楚的话……
对于这一点,师衍只迟疑了一瞬,“如果她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她所有。”
他们在这边说着话,那边易青绾已经和千秋走出了门,主仆两个站在门口遥遥望向这边,千秋的目光在连/城身上停留了一瞬,突然就想起一件事,“公主,上次七姑娘无意间提起过,那个连/城是两年前才来到师家的。据说是五爷在军中的下属。”
易青绾知道她的意思,“你是想说,那个人哪里像是军中/出身?”
千秋默默点点头。虽然对方是驸马的侍从,可是既不是家生的下人,也不是买来的,莫名其妙就出现在驸马身边,还一身掩不去的江湖气。她们也要警惕些才是。
不过易青绾却是不置可否,打量了那边几眼之后,反倒提起了另一个人,“沈欢在哪儿?”
“沈大人?”千秋难得一愣,然后很快摇摇头,“沈大人昨晚根本没回来。”
“什么?”易青绾诧异的看向她,这一声甚至引得院子里那两人投来目光。
师衍交代了连/城几句话后才走到她们身边,“怎么了?”
“昨晚我叫沈欢去找你,可是现在看来,他应该没去。”无需多问,易青绾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便暗恨自己在那时候实在是昏了头了,竟能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也给忘在脑后了。
如果昨晚沈欢真的去找了师漓,又怎么会发生后来那些事。
他根本就没去,甚至很可能跟着赵瑾瑜一起离开了。
这人是怎么了?这么多年了终于学会违抗她的意愿行/事了?还是说,他察觉到了什么?明明不可能……易青绾越想越觉得这事情蹊跷,扭头便向吩咐千秋派人去找,可是话还未出口,便被师衍拉住了手腕,他对着她摇摇头,“如果他有心违逆你的意思离开,你/的/人是找不到他的。”
他这么说也有道理,易青绾太相信沈欢了,这些年来除了千秋之外,也就是沈欢最了解易青绾手里的势力,甚至多次与那些人一起行/事,如今他若是有心避开那些人,自然易如反掌。
易青绾在心底想了想,最终无声的看向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师衍明白她的意思,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安心,然后转身招来院子里一个极不起眼的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便领命去了。
有他接手这件事,易青绾的心安了一半,她并不担心沈欢会违抗她或是背叛她,现在她心中所想的其实只有沈欢的安危。有些事,上辈子的她已经经历过一遍,这一世就绝不想经历第二遍。
上一世她见证过很多人的离去,师衍不是唯一一个。
处理好这些事,两人出门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连/城因为有伤在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师衍便执意让他留在别院无需跟去。连/城一直担心着这事,怎么也不肯答应。可师衍又何曾想不到他真正的心思,态度也更是坚决。
他们主从二人就在这门口争执了几句,还没争出个定论来,不远处已经有几个人策马朝着这个方向驶来,最后停在别院门口,瞧着那人身上的穿着打扮,正准备踏上马车的易青绾停下了脚步,然后不动声色的往前站了站,挡在了连/城前面。
她身形再高挑,也不能完全挡住连/城的身影,不过她这个举动倒是给身边的人提了个醒,本还在与连/城说话的师衍很快留意到了来者,然后趁着对方翻身下马的工夫,反手一拽便把连/城扯到了自己身后站着,周围几个下属,无论是师衍的还是易青绾的,都不是愚钝之人,很快也都不易察觉的聚拢了一些,直到将连/城挡在了众人身后。现在叫他躲走已经来不及了,总要让他不太显眼才是。
几个来者之中,为首的是大理寺的司丞,身后还跟着几个刑部的人,他们下马之后先是依着规矩向易青绾拜下/身去,才能再向师衍施礼。
易青绾自小就很少回避过外男,男女之防的道理在她这里行不通,如今在外面撞见朝中臣子,更是不会刻意避开。那几人也知道成誉公主与众不同,见她站在这里也不会为难,见怪不怪的施礼之后便向师衍说起了此行的目的。
而偏偏今日所有“巧”事全都赶在了一起。
他们提及的正是封安府一事。
封安府在江南一带,江南是鱼米之乡,封安府也比宣国大多府县要富庶一些,可是自从两年前封安府府尹严舟惨遭暗杀灭门之后,就牵连出一系列贪赃谋逆之事来,几个地方官员相互嫁祸脱罪,岂止是封安府这个地方,就连京中的一些高官也被牵扯其中。事情到了最后,朝中换了不少新人,各方势力也多多少少受到波及,唯独那些杀了严舟全家的杀手们没被追捕到。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之久了,不过当初跟着严舟的那些下属们却都没有放弃查这个案子,他们都受过严舟的恩惠,而且有的甚至还亲身经历了那场惨无人道的灭门,又怎么能甘心这件案子就这么算了。
据刑部的人所说,新任的封安府府尹已经递了折子进/京,派过来追查此事的捕快们也都到了都城,他们手中握着一些证据,很怀疑过往四年来各地那些查不出原委的暗杀都是同一伙人所为,而且直指此事是京中高官雇佣杀手所为。
这样的大事,刑部和大理寺没办法置之不理,特地派了人追查此案,虽然还不至于惊动摄政王,但要是真的查起来,定会牵涉到京中的许多人。由此,大理寺卿干脆将此事告知了京卫指挥使司使的几个指挥使,可是得来的答复却是现在京中许多事宜皆交由五军都督府指挥,所以,最后这事还是要先来与师衍商量。
不是故意寻来的,这算万幸。可是就算只是赶巧找到师衍这里了,也绝对算不上好事。偏生这是件公事,师衍还推脱不得,只能答应下来随他们一起去大理寺商议此事。
来的这几人是从师家那边过来,听说师衍昨晚没回府才寻到别院,不过当师衍问他们封安府的人现在何处的时候,大理寺的司丞却回答说,“这次封安府府尹派来的几人中,有人曾是师老将军帐下副将,如今来了京城,自然要去祭拜老将军的灵位,现在那几人就在将军府中与师尚书叙旧呢。”
这种事听起来很是理所当然,但是换做师衍、连/城等人仔细想想,就觉得这个举动远没有那么简单。站在众人后面的连/城在听到这事的时候差点按捺不住冲动去杀了人灭口,可是一想到师衍的嘱咐,还是强迫自己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老老实实不动。
事已至此,不回师家是不可能了。眼看着师衍就要随那几人一起先回师府,一直沉默着的易青绾总算开口了,“既是回府,不如一起回去。”
大理寺和刑部那几人都面露诧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公主这一身行头和身后仆从的打扮可都不像是要回家。不过公主到底是公主,她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谁敢有什么异/议,自是连声应下来,然后待公主上了马车之后才各自上马。
师衍这次回府也算是去办公务,自然也就不与易青绾同坐马车,叫人牵来一匹马,然后在上马时有意无意的瞥了众人身后的连/城一眼,连/城咬了咬牙,还是微微躬了躬身,在送走一行人之后便混在别院的下人里闪身进了别院。
这个时候,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去做。唯一能做的事情也许就是努力躲避。京中想必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连师家都不安全,暂时的容身处也就只有这个别院。
五爷说的没错,有些事既然已经做了,就不可能永远是秘密,迟早会被发现,只是早晚罢了。
逃不过的。
*
封安府府丞秦逸恭恭敬敬的为师老将军的牌位上了三炷香,俯身叩首时神色间满是对曾经恩/人的敬重,他从军中退下来已经很久了。前几年天下乱了几次,那几场仗打得惨烈无比,师家的子弟们就是在那几场战争中死了大半,就连师老将军也战死在沙场之上。那时秦逸还是少年的年纪,后来天下太平了,他就去了江南,然后受了封安府府尹严舟许多恩惠。可是谁能想到,他跟的第二个主子竟会被人暗杀,严家上上下下惨遭灭门。那时的他赶来得有些迟,到最后只与那些训练有素的杀手们过了几招,就被对方打伤。
时至今日,他仍是想不通当初那些杀手为什么在打伤他之后却放过了他,但是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一晚严府的惨状,简直堪比炼狱。
自那之后,报仇就成了他活着时唯一想做的事情。誓要将杀了严舟的凶手挫骨扬灰,还要揪出那幕后主/使,杀其全家泄恨。
这次上/京,全因之前打过交道的一个江湖人告诉他们,当年那帮杀手之中有一个人生活在都城,而且投靠了师家。秦逸不知向多少人打听了此事,也不知动用了自己多少人脉,最后终于打探到那人的出身和名字。
据说是个名唤连/城的少年,两年前在师家人不知情的情况下,隐瞒身份侍奉了师家的老五。
秦逸在刑部和大理寺的时候,只拿出了其他证据,却没有直言那人姓名,正是因着师老将军和师家对他有恩,只要这人本来不是师家的下属,他没必要让师家难做。
拜了三拜之后,外面的下人进来禀告二老爷说,五爷回来了。
秦逸在从军之时见过当时的师家二少爷,也就是现在的二老爷,但却无缘见一见二老爷的儿子。听下人这么一说,再加上自己在京中行/事本就有求于这个宣国最年少的上将军,便也跟着二老爷出来,准备拜见拜见如今的驸马爷。
二老爷边走,边对着他笑道,“你前些年也在师家住过一阵子,只是一直没见过老五,如今连他都娶妻成家了,这日子过得真快。”
“可不是嘛。”秦逸点点头。至于他带来的那几个下属,也都听闻过师衍的名声,纷纷在心底猜测着那位年轻的将军会是什么模样。
只是他们走到外院的时候,秦逸一眼就看到了刚刚进府的那个人。确切的说,那是一群人簇拥着几人走进来的,可几人之中有一个人实在是太显眼了一些。那是个容貌清俊的年轻人,眉眼间虽然带着英气,可是相比寻常练武之人又太清瘦了一些。
容貌这样出色的男子自然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可是秦逸怔怔的看了他许久却不是因为对方的长相。或者说,秦逸很确信自己从没有见过这张脸,就是单凭自己的感觉觉得熟悉。
太熟悉了,如果不是曾经给他留下过无法抹灭的印象,都不至于熟悉到如此诡异的地步。
他一面向着,那年轻人已经走到了跟前,似是与二老爷说了什么,但是秦逸没听清,他只留意到了这人走路的姿势和这身形。
一举一动,虽然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了些许改变,可是有些习惯还是根深蒂固的,就算过了再久都不会变。
恍惚间,他看到的已经不是眼前这清俊的年轻人,而是当年严府里那个泯灭了人性的杀手。
在对方看向自己的时候,秦逸总算是克制不住心中冲动,脱口而出,“敢问阁下两年前的今日身在何处?”
师衍一愣,然后神色如常的答道,“睿王府。”
他虽然从军四年,可是四年间也不是日日在军营之中,无事之时便会回到京中与易和楚呆在一处。这种事,师家和睿王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
可是秦逸却怎么也无法相信这种说辞,他看着面前这人的身形和站在这里时的姿态,无论如何都抹不去脑中另一个人的样子。两年前,那人虽然带了面具和斗笠,但是那身影却被他牢牢刻在了心上,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尖刀插在胸口。
“当真?”秦逸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扭曲了,而他身后下属中有经历过那场劫难的也依稀猜出了什么,倒吸了一口气。他沉了沉气,尽量不那么讽刺的问道,“两年前的今日,阁下当真不是在封安府,不是在封安府府尹严大人的府里吗?”
话说到这份上,大理寺的司丞都觉得有些不妥了,上前厉声说道,“你看清楚了你眼前这人是谁再乱说话。”
激愤之下,秦逸其实早已昏了头,听了这话也没能反应过来。直到刑部的人紧接着说了一句,“这可是五军都督府中军左都督,镇安上将军,成誉长公主的驸马爷。”
三个身份,三个称谓,无不是压人一头的高高在上。
这是宣国最年少的上将军,也是坚守这宣国河山的功臣,将门出身,虽然年少,但是已经渐渐可以称为一代名将了。
先不说指责他参与杀手灭门的案子有多荒谬。
秦逸那句质问,说得严重一些,就是在质疑这宣国的正道。
乍听这就是师家的老五,秦逸也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了自己的判断,不可能……确实不可能是师衍这样的人。可是恍惚之后,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他拼上一口气,暗自咬咬牙,也不顾忌着大理寺司丞的阻拦,右手摸上腰间的刀鞘,眨眼间便抽刀指向师衍,“还请将军接下官一招,只要一招,下官自会有分辨,届时定会向将军谢罪。”
这个要求虽然有些以下犯上,但也情有可原,但凡知道秦逸这两年来奔波辛苦的人都很清楚他对那件惨/案的执着。
何况,接这么一招就能明明白白洗脱对方对自己的污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众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在了师衍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