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他是猜测出的。可是他看向她的目光却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初见,那眼神中没有丝毫陌生,只有久别重逢的怅惘、悲伤、甚至带了一丝丝厌恶和恨意。前世的林江榭在赶到边关的时候,再次见到她时也是这样的神情。易青绾的脑中突然就闪过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可是她不敢直截了当的问出口,因为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荒谬了。“您不是特意来见我的吗,怎么不说话?”林江榭站起身走至栅栏边,探探手就能触碰到她。易青绾也没有刻意往后避开他的接近,她还在琢磨着这件事的诡异,而且,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其实在听说林江榭的名字时她就该想到的。林江榭这个人,明明最厌恶与别人接触,那孤僻的性子到死都没有改变分毫,怎么就无缘无故的去招惹师漓了呢?除非,他是故意的。他想借着这件事来结识师衍或是她。所以,他只是因为这一世没有找到任何途径接触他们,才会在刚巧撞见师漓的时候搞出了这么一桩事。他甚至猜到了易青绾会来见他。思及此处,易青绾打量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见你,还是说,你与我曾经相识?”林江榭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总算是收敛了些,皱起眉时神色一如既往的让人觉得不舒服,“反正总是要赌这一把,我还是不说废话了。”他说,“我是猜的,猜您现在还记得我是谁。”他以自己这条命为赌注,赌易青绾与他一样仍然记得前世之事。赌输了就去死,赌赢了,也担着性命之忧,因为他所认识的易青绾一定会杀他灭口。可是,这一次他赌赢了,易青绾却无心杀他。突然出现了一个与自己一样记得前世的人,易青绾心中不震惊是不可能的,可是震惊过后又有些庆幸。幸好,与她同样重活一回的是林江榭。她很清楚对方是睚眦必报之人,但绝不会不顾江山大事。如果有同样经历了前一世的他相助,易青绾相信这一世的很多事情都会顺风顺水,起码不会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但她仍是好奇,“你这个猜测太胆大了。”她还是在见到他之后才心生疑虑,他此前都没有见过这一世的她,怎么会突然猜测她也是重活一世?“不。”林江榭摇头,“我其实很有把握。”“为什么?”“因为你嫁给了师衍。”“我嫁给他是理所当然。”易青绾不认可这个理由,“就连我父皇都比上一世早了一个月驾崩,难不成我就一定要先嫁给乐瀛再改嫁?”“嫁给他是理所当然?”林江榭觉得好笑,“上一世,您可是相当痛恨这一点。”正如易青绾所说,这辈子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先皇提早驾崩,易和染掌权……就算易青绾没有选择嫁给乐瀛也不足为奇。可是在林江榭看来,这些事其实都是冥冥中由易青绾一手推动的。刚开始只是单纯的猜测,后来越考虑便越是认可自己的想法。其实他与封安府的人本不是在一起的,后来为了引起师衍的注意才与秦逸等人厮混了几日,到了京师后便各自走各自的路了,谁知会那么巧撞上师漓。他赌了一把,赌易青绾和他一样重活一世。虽然这引起易青绾注意的方式用得不是那么恰当,但是,他赌赢了。易青绾真不知说他什么才是,“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不像您,没那么多期望。”他从栅栏的空隙伸出一只手来,也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就把锁给捅开了,然后推开门走出来,突然向她拜下/身去,“还要谢您不杀之恩。”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我可能真的要做些让您不痛快的事了。”易青绾一怔,回想起了上一世自己与他闹出的不愉快,不由出言唤住他,“你等等。”已经起身朝外走去的林江榭扭头看了她一眼,“您放心,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罢了,碍不着您的事。”他到底有什么冤仇,只有易青绾最清楚,她快走了几步上前拽住他,“前一世是前一世,你何必牵扯到这一世来。”林江榭只是轻声一笑,不在意的甩开了她的手,“那你前世欠师衍的,这一世又何必还给他?您可不要告诉我,您一开始是因为倾心于他才想要嫁给他。”易青绾被他说得无言以对。而且,平心而论,她上一世亏欠的许多人之中就有林江榭。现在林江榭想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这冤仇其中就有她一半的“功劳”,她拿什么去要求他放弃报仇。可是,见她沉默了,走在前面的林江榭反倒停下了脚步,目光/复杂的睇了她一眼,“您好像变了。”然后不等易青绾说话,又很快接了一句,“变得心软了。”他所认识的易青绾,应该在听他说出自己的猜测时就果断的杀了他灭口,一切都没得商量。她与任何人交谈时都是用命令的语气,容不得别人反驳。绝不是像现在这样与他有商有量的。易青绾并不否认这一点。经历了上一世的一切,她的心境确实是变了许多,说不上是性子改变,只能说是对任何事物都珍惜了许多。上一世她身边的人少有善终的,一个接一个的离去,不是惨死便是孤独终老。她也是人,她的心也是肉做的,做不到在经历了这些之后还无动于衷。哪怕是她曾经不喜之人,她也没办法/像上一世那样不顾他的死活,何况对方算是唯一一个能理解自己现在心境的人。这样的心态下,难怪林江榭会觉得她对他的态度太好了一些。不过易青绾见他还有心思与自己说这些变不变的事,就知道他也不是真的那么生气前世的事情,安心之后走过去瞪了他一眼,“这几日出了很多事,你就别跟着闹了。”“不就是封安府的事吗?”林江榭一直觉得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一来他相信师衍一定能解决,二来那件事本来就是真的,难道还不让人说了?“不是这个。”易青绾真不知道自己该从何与他说起。这一世,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事情的发展让她都有些措手不及。“你先跟我离开这儿,别的事,以后再跟你解释。”眼看自己在这里呆的太久了,易青绾先招呼他与自己离开这地牢。两人从拐角处走出来的时候,一直候在那里的千秋总算松了一口气,一直不见公主出来,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不过当她看到公主身后那个陌生男子之后,面色虽然未变,心中却有些惊讶。这难道就是那个林江榭?公主是真的与他相识吗?相较之下,林江榭在看到千秋的第一眼时很是平静,但在她转身跟在易青绾身后往外走的时候,他看着她的背影,眼神中又多了那么一丝意味深长。走在前面的易青绾似是感受到了这个目光,扭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一点。林江榭无声一笑。公主要做什么,师衍这边的人从来不会多加干涉,哪怕五爷前脚刚把人关进来,公主后脚就把犯人带走了,他们也不会多说一句。这种盲目的纵容,一向是师衍的风格,林江榭走出地牢时还忍不住冷哼,“他真是半点没变。”这人一向与师衍不对付,这句话也绝对称不上什么好话。易青绾没理他。可是经历上一世的林江榭也变了许多,最起码,比上辈子的话多了一些。离开别院的时候,他听说师衍正在与大理寺的人一起处理封安府的案子,不由好奇的问了一句,“他的事,您现在应该是心知肚明的,不介意吗?”“介意?介意什么?”易青绾眼也不抬,眼看着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去,“介意他为我铺这条康庄大道,还是介意他掩藏了我更欣赏的一面?他若是早说他是这样的人,说不定我还能早嫁给他几年。”林江榭哑口无言,半晌才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轻叹了一声,“你和他,真是绝配。”*夜幕低垂。秦逸等人走出大理寺衙门的时候天色已晚,他让其他人先回住处,说自己想要好好散散心。跟随他的人都很清楚他今日的失落,便也任由他一个人去了。其实秦逸说想自己一个人静静的话是真的,他确实想要冷静的思考一下今日发生的一切。只是,就在他一个人走远之后,他却敏锐的察觉到有人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绕过几条街之后,他故意拐进了一条昏暗的小巷,想要逼那人现身。只是沿着这巷子走了许久都没再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实在忍不住便扭过头看了一眼,结果却发现身后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他心中一惊,然后猛地将身子转了回来,果然看到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前方。隐约看清那人的模样时,他的心一沉,却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在静默了片刻之后,沉声道,“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是老将军的孙子,我就唤你一句老五吧。”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复又厉声问道,“老五,我只问你一句,两年前的严府,你怎么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