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赣州城外校场
刚锋营和陷阵营的老兵,包括今年七月底参军的那一批士兵,共三千余人,正披挂整齐、全副武装,在校场上排成了两个严整有序的方阵。方阵中,每一个士兵都神情肃穆、站得笔直,如同一座座静静矗立的铁塔。全场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惟有军旗的微微作响和远处不时传来的鸟鸣。
“不错!”不远处临时搭建的一座看台上,朱大典眯着眼睛看了看官兵们的军容之后,称赞道,“军阵中人人精神饱满,尚在站立之中便已显出一股气势!不简单啊!老夫看得出来,慕远对练兵之事是下了工夫的!”
庞岳连忙道:“朱大人过奖!目前赣州镇能拿得出手的步卒全在这里了,其余的几千人都是招募不过半月的新兵,卑职实在不敢拿出来让朱大人笑话。”
“哈哈,慕远总是这么谦虚!”朱大典捋着胡子笑道:“那就先看这些士卒的操演吧!”
“遵命!”庞岳答应之后开始发出各种命令,看台下的传令兵们则熟练地将这一项项命令转换成各种旗语和鼓点,再一层层地传递下去。
收到命令之后,校场上原本静止如水的两大方阵开始迅速变动,进行着各种队列操演。齐步行进,跑步行进,方阵变圆阵,圆阵变长蛇阵……一遍又一遍,校场之上的官兵依然不见一丝混乱。刚开始看的时候,朱大典还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活了一大把年纪了,也曾经见识过大明的许多精锐军队,赣州镇的这些官兵虽然表现得不错,但也绝对达不到让他吃惊的地步。但随着庞岳下达的命令难度不断增大,朱大典的好奇心也愈发的强烈。只见官兵们们的动作越来越花哨,各队交替前行,各兵种行进间交换位置、全军集体前后左右转向……直看得朱大典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可场上的官兵依然保持着严整的步兵方阵,军旗井然有序,如林的长枪也不见丝毫混乱。
随着庞岳发出停止的信号,两营官兵又迅速回到了最初的位置,集体转向看台方向,一声整齐有力、直逼云霄的大吼之后,校场上再次恢复了平静。
“好!”朱大典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个字,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赞赏之情,“老夫实在没有想到,如此一支训练有素之师居然是在短短两月之内练成的!慕远真乃带兵有方啊!”
“朱大人谬赞了,这三千人里有不少是追随卑职数年的老兵,要全部换做新兵,卑职可不敢保证能有如此效果!”庞岳笑道。
“慕远倒是挺坦诚!”朱大典满意地点点头,“对了,听说你练出了一支火铳兵。能否让老夫开开眼界?”
“没问题,朱大人这边请!”说完,庞岳便走在前面带路,与朱大典一同下了看台。
不一会儿,在庞岳的命令下,两个方阵中的鸟铳兵迅速出列,排成两队,每队三百人,在军官的口令声中踏着整齐的步子朝着射击训练区域跑去。
“立——定!”“全体都有!向右——转!”随着军官发出的口令,这两队鸟铳兵迅速停住脚步,面向土山下的一片木靶,排成了前后两个百人宽、三排纵深的三段击方阵。
没多久,庞岳和朱大典也来到了射击训练区域。
“朱大人请看,这便是我赣州镇的鸟铳兵,目前编为两个司,分属刚锋营和陷阵营,由营官直辖。”庞岳详细地向朱大典介绍着,“现在他们已经做好了射击准备,只等一声令下。大人,可以开始了吗?”
“嗯,那就开始吧!”
“遵命!”庞岳点点头,迅速下达了开始射击的命令。
收到命令之后,指挥鸟铳兵的军官大声地吼出了口令:“刚锋营鸟铳司,全体都有!装填弹药!——”
刹那间,排成了前一个方阵的刚锋营鸟铳兵们以整齐划一的动作将鸟铳铳口竖起,同时从腰间的弹药袋里掏出一根定装弹药,咬破包装纸之后,按部就班地倒火药、装铅弹。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毫不拖沓,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享受感。
朱大典正准备夸赞几句的时候,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大批的辅兵来到了鸟铳兵方阵的两侧,从抬过来的竹筐里,捡起一个个土块奋力朝正在装填弹药的鸟铳兵头顶上方扔去。一时间,密密麻麻的土块如同雨点般落到了鸟铳兵的头上、身上,砸得他们灰头灰脸、龇牙咧嘴,但几乎没有人敢乱动,仍然在按步骤装填着弹药。因为,在经历过无数次教训之后,鸟铳兵们都已经明白,如果这时候忍不住表现出一丝慌乱,那等训练结束之后受到的惩罚绝对会比这个痛苦得多。
“慕远,这是?”朱大典问道。
“回朱大人的话,这是卑职有意安排的,是为了训练士卒在特殊情况下保持镇定的能力!”庞岳答道。
“原来如此!”朱大典这才恍然大悟。
这个法子是庞岳自己想出来的,为的就是训练士卒的抗干扰能力。不光是鸟铳兵,长枪兵、刀盾兵们也会接受这样的抗干扰训练。辅兵们投掷出去的土块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不大不小,一般不会砸破人的脑袋,但也足以带来阵阵疼痛。其实,朱大典今日看到的扔土块还只是小意思,以前训练的时候,干扰物的花样还要多得多。最恶心的是,有一次卢启武居然还擅作主张让辅兵对着正在训练的长枪兵们泼大粪,结果闹得中招的士兵们一天都吃不下任何东西,卢启武也因此被庞岳训斥了一顿。
默默忍受着无数从天而降的土块,鸟铳兵们终于在万分煎熬中装好了弹药,但土块却依然没有停,军官也在继续发着一条条口令。
“装火绳!”
“甲局全体都有!举铳!”
“点火!”
“预备!——放!”发出这条口令的同时,负责指挥的军官重重划下了举在半空的手臂。
“砰砰砰……”一连串密集得听不出节奏的巨响骤然而起,方阵前上方腾起了一股白烟。
白烟尚在弥漫之时,刚刚发射完的第一排鸟铳兵在军官的号令声中迅速收铳后退,退到原来的第三排鸟铳兵后装填弹药,原来的第二排、第三排则上前几步,整个方阵又恢复了第一轮射击前的状态。
“乙局全体都有!举铳!”
“点火!”
“预备!——放!”
“砰砰砰……”
第二排射击完毕之后,第三排又接替了他们的位置。如此周而复始,一共进行了三轮射击,完成之后,鸟铳兵们又以最快的速度收铳而立,显得颇为训练有素。此时,抬眼朝百步之外望去,只见原先在前方竖着的那一百个木靶已倒下大半,剩下的也已经是破烂不堪。
随后,刚锋营鸟铳兵和陷阵营鸟铳兵开始交换位置。乘着这个空档,一群辅兵也迅速上前将被打坏的靶子撤走,换上新靶子。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陷阵营鸟铳兵也进行了三轮同样精彩的射击。
“好!”待操演完毕之后,朱大典再次发出了一声源自内心的称赞,“有如此犀利的火铳,有如此精锐的士卒,大明又何愁没有复兴的一天?慕远,你可是功不可没啊!”
庞岳谦虚道:“卑职岂敢妄自居功?这鸟铳兵的训练尚在初步阶段,实战经验也非常匮乏,要真正做到与建奴抗衡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朱大典摆摆手,笑道:“无妨,慢慢来吧,毕竟万事开头难。不过,老夫相信你的能力只要多花些时日,这些问题必定会迎刃而解!眼下,鸟铳手的操演已经完毕,老夫想再去看看其他的士卒。”
“遵命!朱大人这边请!”
接下来,朱大典又近距离地观看了长枪兵和刀盾兵的战术动作演练。士卒们那昂扬向上的精神状态、一刺一砍之间显现出来的爆发力,都让朱大典深感满意。此外,部分官兵们胸前挂着的一块块金属片也让他感到非常新奇,等庞岳介绍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这是一种叫勋章的东西,是官兵们用敌人的首级换来的,是一种荣誉的象征。听到这里,曾经执掌过营伍的朱大典立刻看出了这种制度的意义所在,不由得对发明者庞岳又高看了几眼。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便到了中午。
“朱大人,马上就到用饭的时间了,咱们这就回城吧?”庞岳朝朱大典问道。
朱大典摆摆手:“不必了,你不是说士卒们都是在这里吃午饭的吗?那今日中午老夫也在这叨扰一顿好了!”
庞岳有点犹豫:“这……恐怕将士们的伙食,朱大人会不习惯。”这倒是他的心里话,作为一个读过相关史料的穿越人士,他知道朱大典并不是那种会在生活上亏待自己的清官,眼下赣州镇的伙食比起其他军镇可能强了十万八千里,但也不一定会合朱大典的口味。
“哈哈哈,难道慕远在伙食上亏待士卒,怕老夫揭穿不成?”朱大典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朱大人说笑了,”见朱大典态度坚决,庞岳也就只好顺着他的意思,“那朱大人请随卑职来吧!一会儿卑职会派人把饭食送上,还望朱大人不要嫌弃。”说完便将朱大典请到休息区的帐篷里休息,稍作等候。
午饭送上来之后,朱大典端过碗,发现白米饭上居然还有红烧肉,便摇头道:“慕远,老夫不是说过了吗?士卒们吃什么老夫就吃什么?不用给老夫特殊照顾。”
庞岳笑了:“朱老大人多虑了。今日正是改善伙食的日子,士卒们吃得也是这个。”
“那平日里呢?”
“平时自然没这么丰盛,但一天三顿白米饭是管饱的。当然,那些在训练中表现不好的士卒会得到一定惩罚,伙食标准也会降低。”
“当真?”
“卑职岂敢欺骗朱大人?”
“那好,你在此等着,老夫出去看看。”朱大典说完,放下碗之后便独自走出了帐篷。庞岳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跟上去。
不到两刻钟,朱大典又回来了,坐下之后笑道:“看来慕远所言非虚!外面的多数士卒的饭食果真和老夫的无二。呵呵,仔细一想,还真是老夫多虑了!如果慕远不让士卒们吃好吃饱,他们又岂能有如此高昂的士气?”
庞岳笑着点点头:“其实,对于练兵一事,卑职也不是很在行,只能定一个大致的方针让下面的人去办。不过在卑职看来,若想练成一支精兵,说难也不难,提高士卒们的待遇,再施以重复而严格的训练,唯此而已。提高伙食标准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提高士卒待遇,重复而严格的训练……”听完庞岳的话,朱大典若有所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