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七月二十三日晚,延平府行宫
御书房内,隆武帝以及所有身在延平的阁臣几乎齐聚一室,现场气氛严肃,似有大事发生。
就在这天下午,庞岳率领飞虎营抵达了延平府近郊。将大军驻于城外之后,庞岳带着田世尊以及少数亲兵入城请求面圣。
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情况,隆武帝也吃惊不小,并没有立即答应庞岳面圣的请求,而是召集一众阁臣前来商议此事。
“陛下!庞岳未得奉诏便擅自率军进逼圣驾所在地,已经形同谋逆!”唐王朱聿奥站了出来义正词严道,“臣恳请陛下对其进行严惩,以正君威!”
“陛下,老臣以为唐王殿下言之有理!”傅冠也附和道,“不管庞岳此举究竟是何用意,但未得奉诏便胆敢率军惊扰圣驾,实属大罪!陛下应按照朝廷法度对其进行惩处,以明正典刑!”
“陛下明鉴,此种近乎悖逆之举实在不宜纵容姑息。”黄道周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虽然他对庞岳本人倒一直没有恶意,但是这种行为却依然超出了他承受的底线。如果放在过去,这种等同于擅自调兵进京的行为足以按谋反罪论处。
另外还有几名阁臣依次表明了自己的看法,观点和黄道周、傅冠的大同小异,那就是严惩庞岳的这种目无君上的莽撞之举。只有朱大典和路振飞两人眉头紧锁,却没有说话。
与群情激昂的诸位大臣不同,隆武帝却在慢条斯理地来回踱着步子,脸上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听着阁臣们你一语我一言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见隆武帝一直没有开口,阁臣们在气奋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之后也逐渐地安静了下来,略带急切地等着隆武帝的决定。
又踱了一阵之后,隆武帝终于站定,看向朱大典与路振飞,缓缓说道:“朱爱卿,路爱卿,你二人方才似乎没有开口,朕想听听你们的意思。”
此时的朱大典早就在心里把庞岳骂了个狗血淋头,他甚至现在就想赶到驿馆去看看庞岳究竟是不是吃错药了。尽管他也很想让隆武帝尽早动身前往湖广,尽管他也知道庞岳基本上不可能有犯上作乱的心思,但是这种愣头愣脑、不计后果的举动依然让一大把岁数的他无法冷静下来。
听到隆武帝发问,朱大典轻轻地叹了口气答道:“启禀陛下,老臣也认为对庞岳应当进行相应的处罚。不过,念其之前忠心耿耿,此次又是迎驾心切……”
“朱大人此此言差矣!”还没等朱大典说完,朱聿奥便立马出言反驳,“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朱大人又是如何知道庞岳究竟是前来迎驾还是想劫持圣驾?”
对朱聿奥的话,朱大典一向没有辩驳的兴趣,所以干脆不再说了。见自己如此轻而易举地便将朱大典“驳倒”,朱聿奥的眼神中隐隐约约闪过几丝得意。
“陛下,唐王殿下所虑也不无道理。”路振飞开口了,“不过,陛下还是应当先查清真相再做决定。至于庞岳究竟为何擅自率兵至此,陛下可先召其来当面询问。”
隆武帝沉吟片刻,点点头:“这样也好!”
“陛下……”朱聿奥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
“好了!”隆武帝抬起一只手掌制止了朱聿奥,“朕还是先见见庞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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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时辰以后,隆武帝御书房
此时已是半夜,御书房里的阁臣们也全部离去,只剩下了隆武帝和刚刚赶来的庞岳。
庞岳正默默地站在一边,自从他来到这里,隆武帝让他平身之后便一直坐在书案之后批阅奏章,似乎是有心想晾他一下。对此,庞岳也已经早有预料,并没有表现出半点急躁,就那么气定神闲地站着,等待着隆武帝的下文。
一时间,御书房内安静无比,只有书案两侧的蜡烛在不时地噼啪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隆武帝终于看完了奏章,抬起头看了看一直站得跟个旗杆一样的庞岳,喝了口茶之后缓缓说道:“庞爱卿,你我上次一别,距今已有半年多了吧。”
“陛下明鉴!确有半年多了。”
“这半年多里,你又做了许多实事。”隆武帝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三月间清虏金声恒部进犯吉安,也被你迅速击退。一支开镇不到一年的新军能做到如此,不简单啊!对于这些事,朕都是看在眼里的。”
“陛下过奖!这些都是臣的分内之事,所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微臣不敢有丝毫忘却!”虽然不知道隆武帝为什么要先提这些,但庞岳依然恭敬地答道。
“庞爱卿总是这么谦虚,屡立战功却不骄不躁,朕甚感欣慰。”说到这里,隆武帝的笑容敛了敛,“不过,朕想知道,此次你为何要擅自领兵前来延平府?”
终于来了!庞岳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后说:“启禀陛下,如今清虏已大举南下,闽省必将陷入漫天战火之中,微臣身为大明臣子,岂能眼睁睁地看着陛下居于险境?故率军前来迎驾!”
“朕的确是要移驾湖广,不过却并未让你前来迎驾!”隆武帝面无表情道,“朕的谕旨是发给了湖广总督何腾蛟的。”
“陛下,此事微臣自然知晓。不过,赎微臣直言,恐怕等待清虏入闽,湖广的迎驾军也难以抵达!”事到如今,庞岳也就不怕把话说穿了。
“因此,你就擅自率军前来?”隆武帝微微皱眉,“未得奉诏而率军进逼行在,你可知道此举意味着什么?”
庞岳顿了顿,继续说:“微臣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但如今形势瞬息万变、险象环生,而湖广迎驾军又迟迟不至,若微臣再因为自己的袖手旁观而使圣驾有失,那微臣就真的万死莫赎其罪了!反之,只要陛下安然无恙,大明江山社稷有了主心骨,不管何种惩罚微臣都愿承担!即便粉身碎骨又有何足惜?”
与之类似的话庞岳之前已经说过多次,如今再次说出之时却依然带着自己的决心。
但听到这话之后,隆武帝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问道:“那你就不怕朕冤枉了你的一片好意,将你当成谋逆的乱臣?”
庞岳脸上尽是坦然:“微臣不敢揣测圣意,但微臣相信,陛下自有识人之明!”
良久,隆武帝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又站起身走了过来,盯着庞岳的眼睛,叹了口气说道:“庞爱卿,自从去年朕与你在杭州相识以来,你的一言一行总是会出乎朕的意料。可以说,你的见识、胆识都远远超过其他武将,在对朝廷的忠心上也令人无可挑剔,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而不求任何回报。但正因为如此,朕又有些看不透你,不知道你所图的究竟是什么?今日,朕就想听听你的真实所想,你做这一切究竟所图为何?”
见庞岳似乎一时答不上来,隆武帝又露出了微笑:“无妨,想好再说。不过,朕想听的是真话。”说完便不再管庞岳,而是走到了一边慢条斯理地踱起步来。
庞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此刻,他的脑中已是万千思绪闪过。他想起了后世那些泛滥成灾的辫子戏和几乎消失匿迹的汉服,想起了影视剧中被粉刷到令人恶心的一个个“大帝”,想起了那些为华夏流尽最后一滴血、但在某些脑残的心中却连“**阿哥”和“**格格”都不如的英雄们……思绪移至明末,他又想起了当初在黄得功帐下那些日子,想起了跪在路边的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想起了黄镇士卒们与建奴浴血厮杀的一幕幕,想起了黄得功对自己最后说过的那一番话……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似乎……不难回答!
“陛下!”沉默了许久的庞岳睁开眼说道。
隆武帝站定,静静地看着庞岳,等待着他的下文。
“微臣曾做过一个噩梦,”庞岳的语气很是平静,“大明江山皆被建奴所占,汉家衣冠、道统就此绝迹,泱泱华夏子民失去了最后的一丝尊严,屈辱地在建奴脚下挣扎……”
庞岳不停地吐露着自己的心中所想,隆武帝也听得一脸严肃。
“……微臣也想过得过且过,但只要想起这个噩梦,想起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想起黄帅对微臣的嘱托,便会如卧针毡。”说着说着,庞岳的目光也逐渐坚定,“微臣所作所为,的确别无他念,只求这个噩梦永远都不要演化成现实,只求他日能坦然面对百姓们那一双双满含期待的眼睛!这便是微臣心中所想,若有二心,甘遭天谴!”
御书房内再一次陷入了沉寂,凝滞的气氛令人胸口发闷。
“朕,相信你!”良久之后,隆武帝终于开了口,眼神中已渐渐透出赞许,“不为其他,只为眼下能主动前来延平迎驾的唯有你庞岳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