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孔有德放弃了短兵相接而下令全军往城西撤去,庞岳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不由得抖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本来,他对接下来的这一仗是充满信心的,并不觉得有什么悬念可言。以孔有德中军那单薄的兵力,陷阵营用不了多久便能将他们的阵型撕得粉碎。如果大名鼎鼎的“恭顺王”真的敢以白刃战来维护大清的尊严的话,自己一定会给他好好地上一课。不过现在看来,孔有德还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知道不敌便果断放弃了。
“大人,清虏已经撤退,是否进行追击?”张云礼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惊喜。
“不用追,他们只是在撤退而不是溃散。”庞岳说完这一句之后又淡淡地笑道,“这样也好,既然孔有德不想打,咱们也省去了许多事。这孔有德战前认真备战,之后知道自己力有不逮便果断撤军,拿得起、放得下,丝毫不会顾及那些没有益处的面子问题,看起来还真非等闲之辈。与那些头脑简单的鞑虏将官相比,他倒是难缠得多。只不过,他似乎在心急之下忽略了一点。”
张云礼突然来了兴趣:“大人的意思是,孔有德不战而退会引来奴帅多铎的严惩?”
“不是这个。”庞岳说道,“那么好的一条狗,多铎怎么会随意惩罚?问题是,孔有德这么一撤,虽然保存了实力、避免了大部分损失,但对其麾下将士信心的打击也是致命的。以后再单独与我军遭遇时,若是没有绝对的兵力和武器优势,孔有德部的官兵怕是不敢轻易上前来交战了。再者,见孔有德部尚未交战便被我军吓退,其余各镇兵马在面对他们时,心理的那种畏惧感也会大大消减。总而言之,这就叫灭鞑虏威风长大明志气!”
听到这里,张云礼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传令各营,”庞岳叫过身边的传令兵:“等清虏全部撤离城北之后便开始入城!”
“遵命!”
……
今日上午,长沙城下又进行了一场短暂的战事,持续时间比昨日更多,甚至还没有半个时辰,但结果比之昨日却是大相径庭。几轮火器对射之后,昨日刚获胜过的清军便损失惨重,甚至连短兵相接都不敢便赶紧撤往了江边。
战斗结束之后,在城楼上观战的一众文官武将都是目瞪口呆。他们实在没想到昨日还凶神恶煞的清军今日却被庞岳的大军如此轻易地击败。
“如此一支强军,如此强盛的军威,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偏沅巡抚傅上瑞呆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连连咋舌道。
“定武伯真是统兵有方!即便奴帅多铎率主力前来,怕是也讨不到多大便宜!”常德副将王允才也是一脸惊讶地朝着身边的诸位常德镇将领说道。随后,他的话立刻引来了一阵共鸣。像他们这些统兵武将,昨日曾亲自上场与清军较量过,深知清军的实力,因此对庞岳如此之快便击退清军更是感到震惊。
此时,刘承胤看着城外,一双牛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心中既是震惊又是羡慕,可谓百感交集:他娘*的,庞岳手底下竟有那么不怕死的兵?连鞑子都畏之如虎。这些兵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
“督宪大人,”章旷的话将何腾蛟从沉思中拉了出来,“清虏已经撤往江边,定武伯的大军正在向北门而来,似乎是要从这儿进城,您看我等是不是……”
“不用说了,我知道。”何腾蛟点了点头,朝着左右吩咐,“大家与我一同下去迎接朱阁部以及诸位将军。”
……
当孔有德率部退往江边之后,庞岳派出飞虎营的骑兵对其进行监视,其余各营包括马进忠和陈友龙部则开始从北门以及东面的小吴门进城。
在前往城门的路上,朱大典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场景,笑道:“清虏何其猖狂也?今日却是不战而退,老夫可是多年没有看到如此一幕了!哦,应该说是第一次看到。慕远你当居首功啊!”
“督师过奖了,”庞岳微笑着看了看周围的各将,推辞道,“这都是将士们努力奋战积攒下的威名所致,末将可不敢枉居首功。”
听到这话,朱大典又是一阵爽朗的笑,没有再说什么。
来到城门口,庞岳发现何腾蛟居然领着一干文官武将迎出了城外,于是赶紧下马,领着身后的诸位将领跟在朱大典身后朝着何腾蛟等人走了过去。
“延老一路辛苦!腾蛟翘首以待援军,眼下终于如愿以偿啊!”何腾蛟等人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云从客气了!”朱大典也向何腾蛟及其身后的几位地方大员一一打了招呼。
随后,庞岳也来到何腾蛟面前行礼道:“末将见过督宪大人!苦战几日,末将还是未能挡住清虏兵锋,实在是惭愧之至!”
何腾蛟眼中的狐疑一闪而过,随即脸上便挂起了和善的笑容,亲自上前扶起了庞岳:“定武伯言重了!你们与清虏苦战数日、大量歼敌、并及时回援长沙,又何罪之有?如此一说,倒让本官感到惭愧了!让将士们快些进城吧,本官昨日便已经安排好了大军的食宿。”
“督宪大人虚怀若谷,着实让末将佩服!”庞岳再次拱了拱手,“那末将就代表众位将士谢谢督宪大人了!”
看着庞岳的表现,朱大典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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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随着北方的漫天烟尘卷起,多铎的大军抵达了长沙城下,随后开始在城周围安营扎寨。一时间,长沙城四周都遍布着清军的各色旗号,令城中的气氛更为紧张。
与此同时,孔有德自缚双手前来多铎帐中请罪。
“小王未能将明狗庞岳所部挡在城外,有负豫亲王重托,还请豫亲王降罪!”孔有德跪倒在多铎身前,连磕几个响头,言语诚恳道。
多铎看着额头贴地后脑朝天的孔有德,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屏退左右,朝孔有德说道:“恭顺王不必自责,起来吧!”
“谢豫亲王!”孔有德有些惶恐地起身,抬头看见了多铎的一脸微笑,虽然这种笑容令人有着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但这至少表明了多铎的态度:暂时不会追究。想到这里,孔有德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恭顺王先胜一场,之后也仅仅是略处下风、并未真正战败,又何须耿耿于怀?本王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大好,但也绝非不通清理之人。”多铎的语气听起来很是通情达理,“刚才,本王正准备派人去找你来说一说前两场战事的各种细节,正好现在你来了,那就为本王细细地说来,不要有任何遗漏!坐下说吧!”
“小王遵命!”孔有德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多铎侧前方的一张矮凳上,开始讲述起了自昨日下午领兵进抵长沙之后的经历。
当听到昨日出城的明军在半个多时辰之后便被孔有德打得狼狈逃回城中时,多铎不禁在嘴角抖出一丝鄙夷的冷笑。和孔有德、蓝拜等人当时的心情一样,多铎在鄙视城中明军无能的同时,又从心底升起一种熟悉感。这才是真正的明军,孱弱不堪、徒有其表、内斗不休,人数优势并不能转化为战斗力上的优势,八旗铁骑打起他们来几乎是如屠猪狗。
不过,当听孔有德说起今上午两军火器对射的情景时,多铎顿时脸色一凛,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盯着孔有德:“明狗的火铳兵真敢排着那么密集的队形与你们对射?只几轮对射就把你部的火铳兵打垮了?”
孔有德观察着多铎的脸色,小心地斟酌着用词:“回豫亲王的话,情况确实如此。明狗火铳兵不知哪儿来的胆气,排成密集的队形朝着我军开火,任凭小王麾下的火铳手还击,虽然也有多人被打倒,其队形却丝毫不乱。数轮对射下来,小王的火铳队却是损失惨重,只好撤了下来。”
说完之后,看到多铎面色阴沉地盯着前方、沉默不语,孔有德赶紧又一撩下摆跪倒在地:“小王练兵无方,还请豫亲王责罚!”
沉吟半晌,多铎摆了摆手:“起来吧!通过前几日的战事,本王便已知道明狗庞岳所部极为难缠,今日听你这么一说,恐怕其麾下士卒的悍勇程度还在本王的预料之外。再加之他手中的兵力也比你多,你果断撤往江边不与其接触,倒也不失为明智之举。本王不会因此事责怪于你,坐着说话吧。”
“多谢豫亲王的宽宏大量,”坐回了矮凳上的孔有德微微欠身,“小王今后一定引以为戒,痛定思痛,争取早日再立战功,洗去身上的耻辱。”
“恭顺王能如此想,那是再好不过。”多铎微微点头,不过眉头却依然没有完全舒展开,“只是,眼下明狗庞岳所部已经躲入长沙城中。以他们的战力,我军虽有红夷大炮,但恐怕攻进城去也会遭到其遇其负隅顽抗,又会像前几日一样折损大批勇士。本王一直在考虑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此城。恭顺王一向眼光独到,就先说一说自己的看法吧。”
孔有德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丝微笑,颇有信心地开口道:“关于此事,请容小王先为豫亲王讲述一个故事。”
“故事?恭顺王真是好兴致。”多铎喝了口茶,不动声色道,“那就开始讲吧。不过,尽量简短些,要不然本王可没有多大耐性。”
“小王遵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