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为什么又把花漾漾推到了我的面前?
她的生命力带着固执的坚韧。黎章无法不心动。
于是黎章又一步步跌入漾漾的微笑里。
对,微笑,像多年前他提着热水瓶走在回房间的路上一样,花漾漾突然蹦到他的面前“嗨”的一声,然后是那样灿烂的笑,像阳光透过重重阴霾,照亮并温暖他阴郁的内心。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他已经没有资格去喜欢这个女孩了。可是他明显已经身不由己。
渐渐地,吃过晚饭他的脚步会不听使唤地到办公室来转转,他知道这个时候漾漾会在办公室。
这天傍晚黎章吃过晚饭,就来到办公室,果然漾漾在,透过走廊的窗户,黎章看见办公室里日光灯下的漾漾,依然是简单的马尾,光洁的额头,她在专注地备课。
他站在窗户外,脚步有些迟疑,他知道他进去也没事可干,课早就备好了,作业已经被漾漾改完了。
坐在办公室的漾漾感觉到窗外有人,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她窗外是黎章。她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脚步声走远了。
漾漾在实习的同时也在积极制作自己的简历,她得为毕业就业做准备。一天漾漾把自己制作好的简历放在叶子老师的办公桌上,就上课去了。而那天上完第一节课的黎章回到办公室,发现对面叶子老师办公桌上有一本花漾漾的投递简历,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他仿佛做贼一样把那本简历拿过来。厚厚一本,花漾漾在师大的学习、荣誉一目了然。
各种征文竞赛获奖证书。
演讲、辩论证书。
各种头衔:校广播站编辑,系学习部长……
黎章细细地翻阅,竟是心旌神摇,曾经是他的花漾漾,让他是如此的目眩神迷。
这天傍晚,黎章终于不由自主地走进办公室,漾漾听到开门声转过头来向他一笑,她丝毫不觉得讶异。黎章坐在漾漾的对面,隔着两张办公桌跟她聊天说话。
“我发现老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漾漾很自然地说出这段时间实习的感想,仿佛两个人说话根本不需要寒暄,说什么‘黎老师你来了?’‘是啊,你很用功啊。’之类的虚假言辞。
“怎么你以为很容易吗?”黎章总是这样不直接回答问题,而是习惯于反问。
“嗯,我曾经站在学生的角度上考虑老师应该是怎样的,但实际做起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你曾经是怎么想的?”
“我曾经想老师应该考虑到学生需要老师体恤学生的自尊心、鼓励学生的自信,让课堂更愉快。”
“在你眼里学生总是很脆弱的,老师总是应该很强大的。所以老师总是要处处照顾学生的自尊心,迁就他们的心情?”
“难道不应该吗?”
“不是不应该,而是学生应该明白这个世上他不是唯一,不是中心。他不应该觉得自己就一定是被照顾被呵护的对象。他们更应该能够给人带来温暖和阳光。这样的学生会更有出息。”
“他们不是小吗?不是被保护的对象吗?”
“是比你比我小,但是如果他们一直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弱者,当做一个孩子,那他们就永远也长不大。”
“不过我有足够的耐心跟学生愉快相处。”黎章的话有些深奥费琢磨,漾漾需要单独消化,所以她没有接着黎章的话往下说,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自顾自地说话。
“哦,不错,有恒心,有毅力,有雄心。”黎章说,“你说话跳跃性很大啊。”
两个人都一愣,这话太熟悉了,仿佛时光瞬间倒流。但随之都装作没有觉察。
“你是在夸我吗?”漾漾听出他话不对味。
“啊,是啊。你听不出来这是在夸你吗?”
“呵呵呵。”漾漾笑起来。
“呵呵呵。”黎章也笑起来。
六年前的那种时光有时候重现让人恍然,时间似乎从未流动,那种心有灵犀的对话,不需要任何解释,说了上半句不需要说下半句。那种惯常的嘲讽口吻,让漾漾总是有自知之明地笑,但这种嘲讽只让她觉得亲切,而不是自卑。因为漾漾知道一个人真对另一个人冷嘲热讽不屑一顾的话是不会愿意跟她说话的。而且漾漾也知道黎章总是想用这种嘲讽掩饰他的心动,他生怕自己的心动会让自己显得狼狈。因为他曾经说过他的期望是雨后看破的蛛网。有时候他们甚至不需要说只要一个眼神,没,其实一个眼神都不需要。于是这种聊天像磁铁一样吸引着黎章,每天晚饭后的办公室对他而言充满了无法抗拒的魔力。
两周后漾漾就可以自己上课了。
这天在办公室叶子老师和黎章都在。
“黎老师,你这个侄女是真的很不错啊。”黎章听出来叶老师是由衷地赞美。
“是吗?”
“她上课完全跟我们上课不一样。可能技巧性差些,但是真的感觉很独特,似乎花漾漾天生是为语文课堂而生的。”叶老师平常不喜欢夸人。
“有你说的那么神吗?”黎章笑道。
“是真的,她在课堂上表现得热情而挥洒自如,让我教了这么多年书都觉得自愧弗如,咱们是用经验、方法和技巧在上课,而她却是在用生命用热情用灵魂在上课。你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去听一次?”
“她要是那么想上课,我把我四班的课也让她上?”黎章说。
“瞧你这话说的。”
“呵呵。你同意吗?”
“你说哪里话,还要征得我的同意。”
“那肯定的,你知道我懒。”
“呵呵。”
高二(七)班在教学楼一楼,有一天漾漾上完课走出教室发现黎章坐在教室外南边的香樟树下的台阶上抽烟,他旁边放着教科书和备课本。因为教学楼地势较高,所以教学楼东南方向都有台阶,而南边的台阶并不是从教室到大门、到食堂、到办公楼的必经之道,所以南边的这个台阶很干净。漾漾眼光瞥到了,但是没有走上前,因为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合适跟他一起坐在台阶上。
9月的香樟树那紫黑色的果实落在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台阶上。黎章坐在台阶上抽烟的落寞的背影在记忆里形成了一张带着岁月痕迹的老照片。
若是放在6年前漾漾说不定就会毫不犹豫地飞奔过去,坐在黎章的身边,兴致勃勃神采飞扬地跟他说她的语文课堂。但是现在漾漾不会,她给他写过信,恳求过他,但是黎章拒绝了沉默了,而且现在黎章已是个有家室的人。所以一切都结束了,漾漾再也不会没心没肺地奔向黎章了。漾漾来这里的目的就是需要一个正式的告别,而不是不告而别,她来这里是要作一个了结。漾漾上完课抱着教案和教材径直去了办公室。黎章看见了,他的心似遥远的天际,带着秋天的苍凉和高远,迷失而又零乱。
后来很多次漾漾上完课走出教室,就看到黎章坐在教室外的台阶上,抽着烟,似乎在沉思什么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漾漾在黎章班上上课的时候,黎章没有去听课,他对自己没有把握,他怕自己会失态会失神,又跌落在漾漾的一颦一笑里。
实习生活快要接近尾声了,漾漾在黎章班上最后一节课,黎章去听课了,那一堂课上完还剩有五分钟,黎章就站在讲台上,给大家介绍漾漾。
“花漾漾老师明天就要回校了。漾漾老师不仅课上的棒,在大学里也是非常优秀的,是校广播站的编辑、校报记者团的团长、学校辩论会的理事、中文系的学习部长、被江苏电视台采访上了当代大学生节目。”
学生的眼神里流露出惊讶、崇拜和惊叹,让漾漾非常不好意思,她捂着脸,走下讲台,站在边上。然后把手从脸上拿开,红着脸,急急地摆着双手说:“没有了,没有了,是黎老师说的这么好,其实我没做什么,这个很容易的啦,别的同学都不屑做而已,只要你愿意去做都能做得很好。其实大家也能做的很好的。”
越说漾漾越是语无伦次,从来没有在这种场合受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夸赞,她满脸羞红。黎章从来都是对她嘲讽有余,似乎她干什么他都能挑出骨头来,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儿,冷不丁地这样大肆夸赞让她一时无法适应。
“呵呵呵。”学生倒是对这个漾漾老师很宽容。
漾漾决定在回校前去家里住上几天。所以第二天她去长途汽车站,cherry去火车站先回学校。
黎章说:“我送你去车站。”
“好。”
到了汽车站,漾漾正要下车,黎章说:“等一下。”黎章把车熄火了,拔出钥匙。他转过头看向漾漾,漾漾也微笑着看着他,黎章的眼光不再像6年前那样像幽深的潭,也不再有电流,只有岁月打磨的平和。
黎章不再像6年前那样脆弱了。但是他还是猜不透漾漾为什么不跟班上的同学一起实习,而是千千迢迢跑到他的这所学校来实习。她原本应该恨他的,她原本应该一辈子恨他入骨的,可是为什么她还来找他,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当初为什么不让我等你”黎章问。
“我没那个智慧,你把我想得太聪明了。”漾漾把望向车窗外的眼光又转过来望着黎章微笑道,“不过我从来不后悔。”
“不,我还是打扰到了你的心境。”黎章的声音不再像往常那样语带嘲讽异常温柔。
黎章的脸向漾漾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