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右手扣住他那只还放在自己肩头的手,笑呵呵道:“哪里……”
胖子已是痛得说不出话,眼泪直流下来,
国字脸的人不禁动容,忙道:“杜兄只怕又犯了老毛病!李兄切莫着恼,昔日玩笑惯了……”
他不解释尚且还好,他这么一解释,还说昔日这么玩笑惯了……李沐心头更加恼火,犹如蛆虫在心头爬过。
穿越过来,生就这样比花还美的男人脸,就够令人难忍了。更不曾想,这身主……竟还容得狐朋狗友的这般举止!
不杀鸡怎么给猴看!
这么想着,李沐不动声色间,已是加强了手上的力道。胖子的手,在李沐手中传来轻轻的“咔咔——”声响。
李沐看着脸色痛得发白,嘴唇都哆嗦着喊不出痛来的胖子,无限阳光地笑道:“我怎么会恼……多日不曾玩笑,也想跟杜兄开个玩笑。”
估摸着胖子的手指即将折断,李沐松开手一笑道:“小弟的手能有几份气力……杜兄却故意装出这个模样……莫非杜兄见小弟多日抑郁,有心替小弟开解?”
胖子捂着那只几乎被捏断的手,痛得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他本痛得一塌糊涂说不出话,听李沐挪揄,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国字脸的男人忙打圆场,呵呵笑道:“咱们三人间,自当剖心置腹。偶或玩笑,适可而止……李兄可有心去金雀胡姬酒肆?”
金雀胡姬酒肆?
李沐一怔,还没回话,那胖子已是带着气恼道:“西市口那苏老儿还绑在那里,明日就处斩的……那张死人脸,我瞧了做梦都怕……要去你们去!不是早言明约了李兄去春柳馆的,仇兄如何又提起这个!”
西市口?有人要被处斩?胡姬酒肆?
一个个听起来陌生又新鲜的东西,忽然让李沐心头一动。不等这被称为仇兄的国字脸回答,接口道:“不错,正要去。弟忘了许多事情,正要一一记起来……四平,备马!”
那仇公子意味深长一笑道:“杜兄真不去?”
胖子似乎气恼未平,又似乎有些受惊不安的样子,盯了李沐一眼,道:“罢了!小弟家中还有些许事情,改日再聚一样!”
说着,一拱手,竟自恨恨去了。
李沐心里一笑,这胖子虽可恶可憎,倒是个没心机的主。
这么想着,扫了一眼这仇公子。正巧仇公子也正向李沐看去,两人一对视,这仇公子不甘心地避开李沐的眼神,笑道:“小弟陪李兄散散去!”
李沐笑着一让,两人联袂出府上马,直奔西市。
长安街衢,李沐还是穿越以来第一次细细打量。没有水泥钢筋的直冲云霄的高楼建筑,没有拥堵的汽车……一切在二十二世纪城市中常见的东西,这里都没有。
黄土平整的道路,两旁杨树柳树成荫。坊墙高耸,墙内重楼飞檐。
经过聚集贵戚的坊区时,有些气派不凡的大门,门口列着两排戟架,还有甲士豪奴看守。门口开在大街,如李沐所在的穆国公府一般,正是王公贵戚的特权。
此时市鼓早已响过。长安西市熙来攘往,热闹非凡。因长安西市中,来自不同地域的各色商旅云集于此,胡人胡服者、高丽客商、暹罗货主等操着不同语音方言张罗生意,乍一走进西市,李沐忍不住心里一笑,这里怎么瞧,都有些国际化市场的味道。
西市口,一处高高的土台上,几根粗粗的石桩。土台上斑斑乌黑的血迹,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虽是闹市口,来往行旅也大都绕道而行,只有寥寥落落几人驻足观望。李沐将马给了四平,与仇公子徒步过去。
眯着眼睛,看着正中的石柱。石柱上绑着一人,与他想象的犯人不大一样,这人一身囚服不假,却是十分整齐洁净。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污渍血迹。
犯人面色平静,似乎在闭目养神。脸色虽有些苍白,可胡须齐整,头发也并不凌乱。乍一看去,就如同二十二世纪穿着宽松睡衣的人,被绑着演戏一般。
“这人是谁?”李沐淡淡开口问道。
仇公子斜睨了一眼李沐,道:“李兄连这人都不记得了么……这是中书舍人苏漠,犯了事被问斩的。”
李沐忙道:“什么事?”
仇公子皱眉道:“舍人五花判事,禁漏泄,禁稽缓,禁违失,禁忘误。这苏老儿失却军情奏折,贻误朝事……圣人震怒,有此一劫啊!”
圣人?
李沐一怔,恍惚记得,似乎这也是对皇帝的一种称呼。但是前面那句,什么禁这个那个……却是听了个似懂非懂。
凝神看着那个犯人,这犯人明日要被问斩,为何今日就被绑在这里?斩刑……李沐眉头轻轻一皱,他没有目睹过。
二十二世纪任务中,各种死法的人都有,但是所用武器之高端,手法之隐秘,是这个时空绝对看不到的。
但是,这个时空,这种用刀光明正大斩人头颅的杀人手法,倒也确实不曾欣赏过。
血,会喷溅出多远……李沐心中对这种杀人手法做着粗粗的估计。
忽而那边一阵嘈乱,只见几人跌跌撞撞向这边奔来。当中一个中年女子,恸哭着直冲着那刑台而去。
守卫刑台的兵勇立刻拦住,只听那女人身边一人叫道:“苏夫人奉旨探夫,尔等不可阻拦!”
又是一阵交涉后,兵勇放行,这女人几步登上刑台,扑倒在那犯人脚下,抱住那犯人的双腿,泣不成声叫道:“爷——”
李沐有些诧异地盯着眼前这一幕。奉旨?探夫?把人绑在这里迟迟不行刑,还容许犯人家眷上刑台探视?
这时,那仇公子在旁有些不耐烦道:“李兄也不嫌聒噪……咱们来非为目睹此等恶事,金雀只怕此时已然衔钱邀客,迟了只怕旁人捷足先登啊……”
李沐没有接口回答,他的注意力还在刑台之上。本来街衢杂音纷扰,偌大的刑台上那夫妇二人的话语声普通人是听不清的。
但是李沐经过环扣的配合训练之后,各面的能力都有所提高,听力自然也与寻常人有所不同。
只听那夫人哀哀哭道:“爷莫要这样绝情……今日妾身来,不再追问爷那东西的下落。爷可跟妾身说句话……爷……还有何家事未了?”
这时,那一直闭目不语的犯人才睁开眼睛,扫一眼跟前的夫人,又仰首望望天空。而后长笑一声,低头对那夫人喝道:“呵呸!妇人好不晓事,吾平生哪有家事!”
吾平生哪有家事!
好一句斩钉截铁的话,李沐听了,不由心里一动。
这个什么中书舍人,虽不知是哪级哪品官职,也不知他身犯何罪。单就他明日临刑,面对妻儿所言这句,就已经超乎李沐意料。
尽管不太明白古人的这份临危之词,到底是迂腐还是忠义。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李沐欣赏的,是那一份决绝态度。
那夫人闻听此言,似乎也并不吃惊。
只是缓缓起身,哽咽道:“妾身还要禀明爷一句……奴儿昨夜被人掳走,奉命监押咱们府上的官兵,竟是毫不知情。朝中风雨欲来,老爷一去,妾身与奴儿早晚没入官婢,任由买卖折辱……”
说到这里,这妇人凄惨一笑,忽而高声怒道:“爷无家事,妾身眼里,却无爷的国事大事!爷连一家都难护佑,何谈替天子分忧、为百姓除害!妾身虽至死不明,却怨也怨过,恨也恨过。如今到了阴曹地府,还望爷给妾身说个明白!”
就在这时,李沐身边不远处,一个身着素袍的年轻人,忽而脱口道:“不好!”
“砰——”
这人话音未落,那刑场上的女人已是一头撞向一旁的另一根石柱。顿时鲜血迸溅,陈尸台上。
旁人都是一声惊呼,来往行旅客商,单挑走犊闲杂人等,似乎从地下冒出来一般,呼啦啦一下子围满了刑场四周。
李沐皱一皱眉,来自二十二世纪的意识,对刑场上发生的这些事情,判断力显然不够充足。
他眼光一转,越过身边看热闹的闲人,向方才说话的年轻人望去。
那年轻人正盯着刑场,摇头叹息。似乎觉察到什么,那年轻人忽而转过脸,向李沐这边看来。
这年轻人面孔还算清雅,只是肤色黝黑。大约也正因肤色黝黑的原因,那眼白就显得格外清澈,一双眸子更是黑漆漆不见底。目光转盼之间,透着一种沉定睿智的气度。
和李沐的眼光乍然相遇,这人显然一怔,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