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格勒扯下左半边的衣衫,左臂整个暴露出来,肌肤下的血管像一条条青紫色的小蛇,凸了起来。
格勒反闩了门,靠着墙角,深深地大口呼吸,想让自己放松下来,可一股股躁动的力量从身体里源源不断地传出来,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撕碎。他一刀划开裤腿,暴露出的小腿皮肤也和手臂一样,血管突出,泛着乌青,那样可怖的颜色就像是中了毒,肌肉坚硬肿胀了一倍,心脏搏动的声音擂鼓一般,越跳越快,越跳越响。他觉得自己马上就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重重地倒在地上,全身的骨骼传出一阵细碎的爆响,四肢已经硬得像是石头了,意志也逐渐削弱。他剧烈地喘息着,终于从衣衫里摸到了一个纸包,以牙齿撕开,纸包里是纯白色的齑粉,他像终于得救了似的,将齑粉仰头全部倒进嘴里,带着一丝冷冽的香,含在嘴里一点点苦,他闭目品尝着这种让人平静的味道。
紧张僵硬的感觉缓解了,心脏的搏动渐渐舒缓下来,僵硬的肌肉变得无力,全身都有了一股慵懒的舒适感,从四肢百骸蔓延到心口,充满麻痹而困乏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要睡着。
一个脚步声从远及近,停在了门口,接着响起了敲门声。
“谁?”格勒勉强打起精神,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是我!”苏里疾的嗓音从外面传来,“没事吧?你刚才走的很急,大家有些担心,派我过来看看。”
“苏里疾?”格勒迷迷糊糊的问。
苏里疾说话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在格勒听来却模糊不清,他的脑袋越来越沉,思考变得有些费力了。
格勒努力撑着,“我我没事,想休息一会儿。”
“哦,那等一会儿大家要去镇上逛夜市,还要不要叫你?”
药力开始发挥,格勒感觉到整个人渐渐失去了力量,连手臂支撑着桌子站立都做不到了,他贴着桌子滑坐到了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不不用等我”
“那可就不等你啦!”苏里疾贴着门上听了听,也没什么动静,便转身走了。
苏里疾的脚步声远去了,格勒疲惫地依靠在墙角,药性带来的困倦久久地弥漫开来,仿佛全身浸在了水底,四肢像是草一样柔软,舒展。他感觉到放松与平静,渐渐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感觉有人抱着他了,是一个逆着阳光的人形,他看不清人形的面容,但是他知道那个人温暖柔软又干净,轻轻哼着不知道名字的歌谣,哄他入睡。
“妈妈妈”格勒在心里努力地喊,可是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那个人形这样是听不见的,心里开始着急,他担心那个明亮的人形不开心。于是,他睁大眼睛望着那片光,他觉得那个人形也正在光里微笑着看着自己,便努力地做出了一个最好看的笑容。
那个人形又开始轻快地哼唱了,“寒风吹五谷,遥风到天涯,生在风雨里,长成男子汉”
歌声悠扬,这种感觉真好,你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你,不索求任何回报,你可以完全信任,永远都不用担心会失去,因为从你诞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你们会永远连系在一起。
格勒感觉很幸福,这一次他完全安心地睡着了。
清冷的月光透进来,满地撕破的衣衫,撞倒的家具,凌乱沉寂。裸露四肢的男孩蜷缩在角落里,像一个婴儿,他的嘴角带着幸福的笑容,眼角挂着泪水。
三、
入夜后,侍卫燃起火把,火光映得整个营地亮如白昼。
两队黑衣武士执刀对峙,武士们都蒙着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刀光闪动,每个人仿佛死侍一般,不留任何余地向对方进攻。眨眼之间,便有三个武士倒毙,浓稠的血泼溅在半空中。
一声尖利的哨音响起,黑衣武士全都停止进攻,匍匐在地,三个黑衣武士手中提着滴血的利刃,疾步出列,跪在看台之下。旭颜烈从座位上站起来,拍了几下巴掌,满意地点头。旭颜烈从脖颈上摘下一枚玉哨子,爱惜地反复擦拭了几下,小心塞入锦袍中。
“恭喜大王子!这三个月的训练行之有效,大王子很快就能拥有一批西荒无人匹敌的死侍了!”黑衣从者在旭颜烈耳边低声说,嗓音沙哑,含混不清。
旭颜烈一手拍在从者的胸前,从者抬头看到旭颜烈的表情,不禁一愣,赶忙噤声倒着退到一旁。
“只不过是杀死了自己的同伴,有什么了不起!我要的死侍,是真正的勇士,既要有勇气勤王,也要有魄力擒王!”旭颜烈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着步,“三个月之前,我站在他们面前,亲口告诉他们,以哨音为令,鸣哨放箭。可当我吹响哨子,却没有人敢朝着我放箭!连看见我都害怕得手软,怎么能去对抗更强大的人?”
所有人听着旭颜烈的话,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只有看台上坐着的另一个男人,依旧像刚才一样,小口地嘬着滚烫的茶水,一个人自斟自饮。
旭颜烈偏过头朝仆从使了个眼色,仆从转身离去,少顷,从帐篷里带出了一个女人。
女人全都锦裙华丽,身段妖娆,面容妩媚。夜风吹过,不禁打了个寒战,走了几步,忽然看到场地中央横陈着刚刚死去的武士尸体,大声尖叫着扑到旭颜烈的怀里。
旭颜烈伸手拉开依偎在胸口的女人,捏了捏女人的下颌,“丽姬不要怕,有我在啊,现在,我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乖乖的听话,回去一定好好赏你。”
女人有些狐疑地看着旭颜烈,迟迟没有言语。
旭颜烈笑了笑,从身旁的大栅上取下一只燃烧的火把,引着女人朝着营外黑暗的远处一指,“那儿,你只要拿着这支火把,去将远处那里的一只火把点亮。”
女人并不太情愿,从旭颜烈手中接过火把,迎着风走进了黑暗。火把的光在夜风中摇晃,一点点远去,旭颜烈转过身来,背朝着女人走远的方向,拿起玉哨放在唇边,轻轻撮唇一吹,尖利的哨音再次刺破人的耳鼓。几十只羽箭在夜空中带出了凌厉的啸声,随即远处传来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然后是一片死寂。
“真是一个恶毒的郎君啊!”看台上另一个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这难道不是先生教我的吗?”旭颜烈端起男人的茶壶,给自己也斟上一杯,“先生不是说,我必须要有一队能够完全听命于我的死侍吗?无论目标是谁,都必须做到毫不迟疑地射出手中的箭!”
男人大声地笑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男人是一身东陆文士的打扮,宽大的衣袍是蓝灰色的锦缎,上面织绘着云藻暗纹,腰间佩着华贵的配有木椟的直剑。
“那么这些年,我们供给你的三百万钱就算是没有白费了。”文士随意地踱着步子,“大王子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旭颜烈听了文士的话一怔,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骑都尉先生真是折煞学生了,学生刚才的话有些骄傲放肆了,学生这些年承蒙先生恩惠,得到了不少援助,才能有今日这些许积累,和先生的宏伟计划比起来,学生所做的还算不上冰山一角。要想完成先生所想的伟大功业,还要继续仰仗先生资助。”
“大王子,要想称霸一方,可是要花不少钱的,这钱当然也不是仅仅从我的腰包里拿出来的,但是我每年向帝都呈报的奏章里都会详细写明我担任西域都护所需要的经费,朝廷也愿意花钱支持像大王子这样值得培植的年轻人,只要大王子是可以服从大燮礼仪教化的人,将来也愿意对大燮好好顺服,别说三百万,就是再多的钱,我耿子襄也不会不舍得。我被朝廷委任以西域都护,戍守西荒边塞已经七年了,帝都对我戍边的业绩也都十分认可,这也要归功于西荒各国王爷王子们的鼎力协助。”文士笑着看了旭颜烈一眼。
“先生哪里的话,旭颜烈谢过先生!”旭颜烈恭恭敬经地对着耿子襄一拜。
“肖尹老王爷,是有本事之人,当年要不是靠着肖尹老王爷的势力,德楚南雄那个黄毛小子也当不上赞普,现在他在位十几年,蓝迦与相邻的西荒三十六国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战事,人们能够休养生息,即是他的德政也算是人们的福气。但是他想要关起门来,自己过自己的就不对了,而且他分不清敌友,认不清谁更有实力就更错了。每年只要一到秋季牛马膘肥体壮的时候,朔北金帐国的人必会跨过八檀河来掳掠,劫了牲口和俘虏用绳子捆了就拉走了。德楚南雄以为东陆路途遥远,大燮无法派兵力跨越万里支援,便轻视大燮,以为朔北人近在咫尺,宁可与豺狼为伴,这不是明智之举。蓝迦还是与大燮结盟,在我大燮戍边部队的庇佑下,一起对抗朔北蛮人,才能够真正得到安定。”耿子襄用力拍着旭颜烈的肩膀。
“旭颜烈认识耿都尉已经有四年了,先生是敌是友,旭颜烈怎么会不知道呢?学生认为家父已经年迈,早就没有什么野心了,这些年蓝迦城里除了赞普,家父便是最有权势的人了,可是好像他所追求的就到这里了。先生在蓝迦城千人之中偏偏挑中了旭颜烈,是学生的幸运,也是先生的明智。”旭颜烈抬起头,看着耿子襄。
耿子襄大笑着走下看台,背对着旭颜烈摆了摆手,随即大栅外,二十几个骑兵从黑暗中显出身形,耿子襄牵过一匹无人骑乘的战马,一踏马镫跨上马背,趁着夜色,这一队骑兵扬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