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鞠当场二月天,香风吹下两婵娟。
汗沾粉面花含露,尘拂蛾眉柳带烟。
翠袖低垂笼玉笋,红裙斜曳露金莲。
几回踢罢娇无力,恨杀长安美少年。
这首是海岱为数不多能记得的诗,简单易懂又有趣,形容的是女子蹴鞠的盛景。可惜她不是主角,不然此时倒可以念出来提高一下逼格。
海岱向来爱凑热闹,此时却蔫蔫的趴在栏杆上,任由身后站的一群丫鬟呼喊。球场成半圆状,高高的石台上依次坐着各个王孙重臣,最上首的石台上摆了长长的紫檀木条案,上面按规矩摆着九样果品,九样茶点,后面的两把巨大八卦靠背椅空着,其中一只海岱猜测是给皇上北昊玄准备的,只是另一只并排摆着的是何人。
给下人搭的石台在下方,没有位置坐且容易被飞来飞去的球砸到。
海岱捏了捏掌心的精巧盒子,细汗几乎让她握不住这轻轻的小盒,她几乎能听到盒子里蜈蚣轻轻爬动的沙沙声,让她在暖洋洋的春日里也毛骨悚然,身上冰凉一片。
她转头看着一脸幸福的依偎在北昊如怀里的绿橘,绿橘容貌明艳动人,又和林寂月有几分相似,但却比林净月差了好几筹,只怕又是一位林寂月的替身。
她的目光不由得目光又落到她的小腹上,小腹凸出了小小一块,海岱知道,那里有一个小小生命正在缓缓的长开。
林净月为了自己的筹谋,特地推说身子不爽利,没有来,这样便是出了事也可以避嫌,她为何要害绿橘,海岱能够猜出来,原书里,她和北昊如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因为受到同时有孕的绿橘的挑拨,在北昊如不知道她怀孕的情况下,被他当着肚子踹了一脚,流产了。
海岱想到她塞给自己盒子时狠绝的眼神,又默默地把塞进袖子里的盒子掏了出来,捏在掌心里。鸟兽鱼虫都知道爱惜生命,更何况她一个人了,只怕她如果不做,现在多疑偏执的有些疯狂的林净月真的会要了她的命,她不是圣母,没有牺牲自己去救一个不值得救的人的伟大情操。
海岱在心里催眠自己,一边用食指拨开了榫扣。她又回头看了绿橘一眼,看到她隆起的小腹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她一手抚着肚子,眉眼柔和,却是将要成为母亲的人特有的神采。
海岱的手紧了紧,又把盒子塞回了袖子里。这时旁边的丫鬟一阵尖叫,吓得心里有事的海岱手一抖,盒子差点掉到地上。
‘嗵,嗵,嗵’三声锣响,原来是热身结束,比赛正式开始了。海岱难得的没心思凑热闹,往边上挪了挪,站到石台的一角,脑袋里想着有没有两全的办法。
正想着,一队人走了过来,走到最上首的石台,然后缓缓分成两拨,为首的两人分别坐在两张椅子上,其他人侍立在两人身后。
其中一人正是大夏皇帝北昊玄,另一人…海岱眼睛转到他身上,然后在心里惊呼了一声:倾城美人!然后就怔怔地不能言语。
那人穿了一身玄色的对襟大袖,黑发懒洋洋地散着,肤白如玉,眉间含着万种风情,唇边蕴着千言万语,艳色无边,好似三春桃李;神韵清雅,又像九秋之菊。
完美不仅仅可以用来形容他的长相,还可以形容他的着装。
两边袖子,上各挂了几件玉饰,不管是大小还是长度都是一模一样。
黑发看似懒散,实则整齐的垂下来,平滑如绸如缎。
衣袍上偶尔出现的几丝微小褶皱也被立刻他伸手抚平。
海岱仔细观察,发现就连他喝茶时,将茶杯放下的位置都是一般。
绝逼是处女座!
就算海岱心里有事,也不由得被这等风流精彩的人物吸引了目光。其实石台上绝大多数大家闺秀,甚至公府侯府的夫人都在偷眼看他。不过却人家大都拿扇子或者绢子等物半挡着脸用余光看,倒还真没人像海岱一般直勾勾地看着。
大概是海岱的目光太过直白,那人微微转了转头,正和海岱对上。一双夹杂碧纹的黑眸正看着她,眼底的纹路好像星辰密密连成的一线。
海岱立刻认出这双奇特眼眸的主人,忍不住惊慌地退后了几步,想要隐藏在人群中。
那人看到她,开始似乎有些错愕,然后慢慢浮现出一种称不上友好的玩味,又看了海岱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把目光转到了蹴鞠场上。
海岱明白他那一眼的意思——我找到你了。
海岱心肝天摇地动了几下,几乎想要泪洒当场。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可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人就是翌宗的殿主了。
虽然不知道原因,海岱竟然莫名其妙的救了他,可同时也见到了他最最狼狈落魄的样子,难保他一翻脸对自己痛下杀手,可想而知,这种身居高位之人绝对不是什么会感恩戴德的良善之辈,而且他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像是看救命恩人。
海岱呲牙咧嘴地抓着自己头发,恨不能自挂东南枝。她钻进人群里掩耳盗铃地蹲着,忽然想到袖子里的盒子,头疼又添了一重,她是没用的学生党,喜欢看小说YY的死宅,现实世界里一根巨型废柴!
以前看小说里女主翻云覆雨何等快意,现在她自己生命受到双重威胁,另一条尚未出世小生命还压在自己一念之间,才知道小说都踏马是骗人的!
海岱苦笑了一下,看了看石台上的翌宗殿主,暂时还没有什么异动。又看了看一脸母性温柔的绿橘,一咬牙,把那盒子打开,狠狠地掷到了场下,那多脚蜈蚣掉了出来,转眼被十几只女子的金莲踏进了尘土里……
四周又传来一阵喝彩,海岱面色苍白的委顿在石台上…
……
林净月用凤仙花淘净的汁子涂抹着自己一双细长的手,声音温温柔柔地道:“你说,你被人挤了一下,所以那盒子掉到了球场里,蛊虫也被人踩死了?”
海岱假装懊恼愤恨地道:“都是那定天候的丫鬟不好,我不过是与她斗了几句嘴,她便存了坏心来撞我。”
林净月轻轻把双手放在风口,让那汁子晾干,然后把手压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噤声地手势,她轻声道:“你听。”然后歪着脑袋侧耳倾听。
海岱不明所以,跟着听了一时,过了大约两柱香时间,西边阁那边隐约传来了动静,西边阁离这里不远,海岱模模糊糊听出了女子的哀嚎,和丫鬟婆子们焦急的叫喊声。
林净月眼底露出笑意,竟是林寂月特有的张扬妩媚。她用绢子擦着手,慢慢道:“不论你今日是否成功,她的孩子都注定生不出来。”她微微眯起眼,带着些享受地听着西阁那里越来越大的动静。
海岱说不上心里是何等滋味,只能看着她,问道:“那小姐为何…”她说不出去了,因为林净月从梳妆镜下取出一枚玉佩,上面刻着个‘寂’字。
林净月笑笑:“你昨日洗完澡,大约是落下了什么吧。”
海岱这回真是百口莫辩了,看来林净月对今日之事早有谋划,有心算无心,给她那盒子也只是为了试探这个‘翠花’是否还是忠心。
她抬起头,心在砰砰狂跳之后反而出现了一种奇特的静止,似乎在某一个瞬间停止了跳动。
林净月眼底有些伤感,低垂了眼眸:“我本来以为你是这世界上最不会背叛我的人,原来,是我错了,这世上的人心,本就是不可信了。”她勾了勾嘴角,讽刺道:“可惜,我本是拿你当亲妹妹待的。”
海岱惊吓到极点,脸上反而面无表情起来,带着些感叹道:“我不知道有那个姐姐会舍得把亲妹妹交给自己的仇人,还想把亲妹妹推出去做妾。古语说:他人待我如牛马,我待他人如尘土。王妃以为呢?”
林净月终于掩藏不住表情,带着些被人揭短的恼火,伸手挥出一掌。
‘啪’
然后怒声道:“你做丫鬟的,主子吩咐什么便做什么,就是受些苦头又算得了什么?!”
她这一巴掌又快又狠,海岱躲闪不及,脸上立刻火辣辣的肿了起来。
是啊,只是个丫鬟而已。这番话才是林净月的心里话,前世也好,这一世也罢,林净月上一世甚至可以为了林寂月向北昊玄求情,可却从来不曾为了翠花做过什么,因为翠花只是个丫鬟,是这本书里的配角。
便是为了她被林寂月打得不成人形,为了她被北昊如奸|污,为了她被人害死,可又能怎么样呢?那也只是个丫鬟,一个只是做了分内事的丫鬟!
海岱深吸了口气,沉默片刻,缓缓道:“我前几日去见了柳朵,她这辈子怕是再也不能走路了。”
林净月一愣,随即淡雅美丽的面容微微扭曲,恨声道:“原来如此,看来你跟她是一路货色,不识抬举!”窗外树影婆娑,阴影将她秀美的面容切割的阴暗兼着苍白,如同聊斋绣像上凄厉的女鬼。
海岱目光清明地看着她有些浑浊的双目,道;“我不怕吃苦,却怕跟柳朵一样,平白失了双腿甚至丢了性命。”她声音清晰缓慢地道:“我怕的是你。”
听着窗外传来的惨叫由高亢渐渐低微…林净月忽然又恢复了温柔神情,她抬手缓缓地摸着海岱脸上刚被自己打过的地方。
海岱被她这忽然精分的动作弄得不知所措,就听她道:“是我的不好,不该打你脸的。”她笑意还没到达眼底时就停住了:“脸弄伤了,在青楼怎么接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