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纤纤失踪这段时间,首先急疯的便是霍老爹,虽然纤纤有留书一封,但人却是不折不扣在他手里弄丢了,他认为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为了寻找纤纤,霍老爹还特地让霍延年告了几天假。
这三个月里,对霍家,对柳家来说,都是最难熬的。
柳老爹是个明理的,可是柳夫人那儿却不好说了,两家再是亲近,发生了这档子事之后,心里也都难免介蒂。纤纤不见了,霍延年这门触手可及的婚事自然也就泡了汤。
霍延年心疼纤纤,可是却更心疼日渐消瘦的爹爹,他对纤纤的喜欢远不至于感天动地,那一瞬间满盈心头的好感,被这日夜不停地寻找磨洗得干干净净。
霍捕头为了纤纤失踪之事大病一场,霍延年回到泠水县后,也一直是愁眉不展的。
平淡小家,禁受不了大风大雨,就像一叶扁舟漂在湖面上,静则万事皆安,稍有风浪,便是船倾人翻,一败涂地。
霍延年十五岁,正是县衙里年纪最小的捕快,他人缘好,大小同僚都关照,有时候不免会玩得疯些,比如现在。他心有忧愁,难得放松,同僚们瞧得难受,纷纷想办法劝他宽心。
今儿霍延年不用担值,一帮子兄弟就点了大江南聚餐,不知是谁出了这个馊主意,要给这少年开开荤,于是就有了紫麒看见的那一幕。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碰了碰便飘开了去,这时候,紫麒还不知道霍延年是谁。
“怎么?妞儿不合兄弟胃口?”一个年纪稍大的捕头提着腰刀走上步梯,伸头往紫麒的方向一看,恰见着紫麒清晰漂亮的侧脸,即使是脸上抹了伪装,却掩不住精致的五官给人带来的震撼。只是小小年纪身上只有一把骨头,比起妙音阁那些惯知风情的小娘,又没什么看头了。
“小霍,你不是吧?放着活生生的大美人不要,却去看那见得着摸不着的?啧啧!什么眼光哪!”另一个捕快跟了上来,也伸长了脖子张望。
只有惯知风月,爬惯了女人床榻的人,才能一眼看出美人胚子,霍延年这样的愣头青,根本没注意到紫麒,他的目光一直锁在纤纤身上——
纤纤那张熟睡的脸,还像初见时那么人畜无害。
她的头发有些乱,可是垂下来的发丝遮住了两颊稚拙的轮廓,竟变得有些婉丽。
霍延年看着看着,便像是魇住了。
他试想过无数次,等到纤纤回来,他一定要好好地教训她,斥她年纪小小不该离家出走,可此时真正见着了,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紫麒摸了摸腰包,发现银子已经不多了,她将目光循了一圈,在人群里飞快地寻找下手的目标。
霍延年一干人等并未着官服,紫麒的视线转过来,只在他们的佩刀上停驻了一会儿,便慢悠悠地瞥开了。只是霍延年没料到紫麒会回头,一时间他疑心对方是在看自己,可就在他预备上前打招呼的时候,对面那目光又毫无情愫地收了回去。霍延年还在想这小姑娘究竟在看什么,却见紫麒着意离他们远了一些,就这样背着柳纤纤,闪到了一名路过的胖子身后。
胖子一身肥坠,比紫麒的身形大了好几倍,就像一道屏障似的挡住他的探视。
霍延年好奇地挪动两寸,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角度,恰看见紫麒枯瘦的小手在空中一扬,快得令人来不及眨眼。
霍延年做了两年捕快,对偷儿们的种种勾当技俩早已经是烂熟于心,就这么一刹的光景,他便断定了紫麒的身份。身边的美人儿还要往他身上倚,他却一把推开了。
原来纤纤所说的朋友竟然是这种人!
他剑眉倒竖,几乎是怒气冲冲地拔开人群,冲向了紫麒,连日来的心火煊腾,全数撒在了紫麒头上。紫麒刚刚得手,并未料到会有人突然发难,她察觉到背后一股杀气袭来,便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这时,纤纤已从她肩头滑下来,掩口打了个呵欠。
可巧,此间的店小二端了一盆新烹的活水鱼走出来,香气飘飘洒洒,就飘到了纤纤鼻子里。
就在霍延年准备出手住人的那一瞬,纤纤忽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醒来了。
两人同时一愣。
“好香,什么菜这么香?”吃货纤纤迷迷糊糊地抬起了,一眼便看见了一脸铁青的霍延年。
霍延年身侧跟着一位姑娘,穿着一身赏心悦目的芽绿色,纤纤很容易就判断出了她的职业。
她一脸迷惘地瞧着,眸中浮起一丝怔忡。
“烤鸭哥哥?你怎么也喜欢拿银子买漂亮姐姐?”她指了指小环姑娘,有些疑惑。
拿银子,买姑娘……霍延年陡然闻得此言,顿时手足冰凉。
这次重逢,并没有想象得那么激动,他的心情很复杂,因为柳纤纤身边站了个偷儿,而自己身边则杵了个妓子,如此尴尬的开场,如此难堪的遇见,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不过是数月的变迁,他便对纤纤的印象打了折扣。半是因为爹爹的自责,半是因为紫麒。
可是斥责的话,却卡在了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纤纤分明是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啊。
紫麒听纤纤说了个“也”字,心里着急,生怕她太老实,会将万花楼的事一五一十地抖露出来,竟情不自禁就打断了她:“纤纤姐,这就是你要找的烤鸭哥哥?我看他也不怎么样,未必可以帮得到你……”她的眼底流露出几分挑衅,正是霍延年最厌恶痛恨的神情。
“烤鸭哥哥?小霍没想到你还有个这样的雅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边那一从捕快哄笑起来,显然对纤纤送的这个称呼大感兴趣。
霍延年一身杀气,挺拔如玉树的背影绷直,不知是为了纤纤口无遮拦的外号,还是紫麒无形流露的敌意,他几乎是想也没想,便向紫麒抓去,冷冽的眼中汹涌而至的狂暴,配上小擒拿手的干净利落,紫麒这一回,根本是避无可避。
“啊!”纤纤惊叫一声。
他却当着纤纤的面擒住了那只枯瘦的小手。
他的眼神严厉而霸道。
“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他道。
“我手里有什么?”紫麒眯起了眼睛,露出些许不屑,仍旧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熊样。
“小小年纪却不学好,纤纤你怎么能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纤纤是留书出走的,可是纤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来的朋友,分明是被人拐跑的。霍延年想了千百遍,想象骗走纤纤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却没料到此际与他狭路相逢的竟是个这样单瘦羸弱的小丫头。
她非常瘦小,握在手里像便是一片纸糊的影子,然而又异常地倔强,全然是一副野性难驯的模样。像极了一头离开母体不久的小狼,无时无刻不透着大无畏的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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