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之后,王宅乡医院。简陋的手术室里,医生和护士正忙着为余氏洗胃。
武远恒,武良,武梅花三个人焦虑地等在外面。每个人的神情都很凝重。
“一定不要有什么事情,一定不要有什么事情。”武梅花眼里擒着泪。
“这老婆子,什么时候这么糊涂了?一直都不是这种性格啊。”武远恒道。
武良在过道里来回走动,什么话都不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
“什么情况?我妈没事吧?”武良拉住医生的手。
“你们送得这么及时,大事情没有,只是病人身体太虚弱了,必须转到县医院住院调理。如果调理不好,会有一些麻烦。”医生道。
“啊。”武远恒吓一大跳,“麻烦王医生给我立即转院。”
“我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我就想不通了,老武,”医生因为与武远恒比较熟悉,说道,“你家条件又不差,怎么让你老婆这么虚弱?你一直都怕老婆,会有什么事让你老婆想不通?”
“是为我的事,医生。”武良道。“我……”
“也就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武远恒冲儿子眨眼,接过话题道,“王医生你不知道,我老婆吃东西很挑的。”
“再就是不能让病人受一点点刺?这是一般的事情吗?如果妈喝多点,你就是杀人凶手!如果你让我没有了妈妈,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你……”
“我不想跟你多说什么,我要去喊护士了。”武梅花绕开武良走去护士站。
武良怔住。大脑随之膨胀。妹妹的话绝对没有错,如果不是乐果太难喝,加上母亲太虚弱,没有多少农药进母亲的胃,家里楼上的杉木棺材就要立即排上用场了。
若是这样,别说妹妹,也别说父亲,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不说自己是杀人凶手,至少是儿子逼死了母亲。这是多么可怕而又可笑的事情。
妹妹说自己自私,直接戳到了武良的痛处。细想一想,工作的几年,除了上交一点工资给家里补贴家用之外,他武良什么也没做。
武梅花想出去打工,嚷了两三年了。
村里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如果不是读书全都去发达地方打工。去义乌做衣服的,去福建做旅游鞋的,也有去上海到窗帘厂做事的。
女孩子们出去,过年回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因为见了世面,谈吐也很不一般。
武梅花做梦都想出去。而因为武良去了蒋村教书,母亲一直以来身体不太好,武梅花便总是不能如愿以偿。
是以父母亲提议将武良调回来,武梅花极为赞成。
这一点,武良从不曾站在妹妹的角度考虑过。
转身回到病房,见母亲仍旧紧闭双眼,又见父亲耷拉着脑袋,武良内心更是不平静。甚至觉得空气都有了重量。
在病房里枯坐了几分钟,武良决定到医院外走走。
医院外的道路上除了两辆三轮车坚守在门口,整条道路空荡荡的。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天,落着毛毛细雨。
走到康复路的尽头,拐上阳江后路,看见路旁一个电话亭,武良想起给孙美凤去个电话。
“孙美凤”,此时此刻,这三个字已然是武良的精神支柱。
“早就应该想到给美凤去个电话了,”武良自言自语道,“把这种心情说给美凤听,她一定会好好地开导我。”
只是,都快十一点了,美凤还会没有睡觉吗?如果美凤已经睡觉,打电话去吵醒她,是不是也是自私的行为?
妹妹梅花说的太对了,我太不会替别人考虑了。
可也许美凤还没有睡,也许已经上了床但还没有睡着。美凤一定担心我回家的状态。说不定就等在电话旁。
很可能是这样。那还犹豫什么?
武良掏出磁卡,借着路灯看清了卡号,按照电话里的提示语操作,拨通了志虎代销店的号码。
十几秒的等待时间就好像十几个小时。
“哪个?”听筒里传来苍老的声音。
“我是武良。”
“武老师?程老师不是带美凤去你家找你了吗?”
“是胡伯吗,”武良听出了对方的声音,“美凤什么时候去我家的?我现在在县医院,我妈生病了。”
“这个我知道,垂范老师回来和我说了。”
“垂范回去了?”武良诧异道,“那美凤怎么没有回去?”
“美凤留在你家里。你家里不是养了好几条猪和一些鸡鸭吗?这些都要人照顾啊。”
“啊!”武良的心为之一颤,双眼即刻湿润了,“我从来没看过美凤做过这些事,她会做吗?再说……”
武良想说的是,孙美凤在这种被排斥的情况下还选择在王宅,邻里邻居的会怎么说?孙美凤的心里压力该有多大?
“这一点你放心,美凤她打小就很能干。上山砍柴,下地讨猪草,喂鸡养猪的都会。你就安心在县里照顾你妈。”
“谢谢胡伯。我挂了。”
挂断电话,武良瞬间轻松起来。那种觉得空气都有重量的意识彻底消失了。
孙美凤能做到这种地步,他武良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妹妹的不理解,父亲的冷漠,这些又算什么?
离开电话亭,走到街上,武良忽然发现,雨已经停了。原来漆黑的天空这里那里的闪着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