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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拾章、她(1 / 1)

太阳懒洋洋地不肯西下,花府门口仍未响起主人归来的甩鞭声,厨房里却准时升起了炊烟。下人们一边为今天的晚餐忙碌地准备着,一边不忘忙里偷闲地插科打诨,以粗鲁的玩笑和调侃彼此取乐,所为的,只是消乏一天的辛劳。

“啪!”

“哎哟!”

“贼猴儿,让老子再看到你偷吃,非剁了你的手去!”

二厨房的掌勺师傅花富来,长得脸圆体宽,白白胖胖地如同一个大面团,此刻正生气地揪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小配菜的耳朵,大声地喝斥着。他的声音洪亮,语气中却不十分凶狠,手上更是故意留了几分力气。

名叫花贵宝的那个瘦得不成形的配菜学徒,提着菜刀歪着肩,配合着富来师傅的拧耳朵动作不住地蹦,引来厨房里一阵嘻嘻哈哈。他反而变本加厉,愈加夸张地苦着脸呼痛不休,连鼻子都一同皱起:

“痛啊痛!富来叔,富来爷爷,您饶了我吧!我这不就是摸了一块萝卜么。看看,才咬了一口!”

“你已过来三个月了,还当这里是大厨房?我们二厨房是什么地方?是给家主们备膳的!”

富来师傅胖乎乎的油脸上浮起掩饰不住的洋洋得意,一针见血地指出两个厨房之间的差距。身为二厨房里一员的各位厨师和学徒们,听得都满面红光,倍感骄傲,切菜炒菜也格外劲了。

花富来见众人捧场,于是更加来劲:

“家主仁慈,若发现你这贼猴儿敢偷吃他的锅前碗里,至多责罚几下竹鞭也就罢了;但要是让二总管知道了,仔细须扒了你的皮!”

这句话却没有收到预期中的一片哄堂笑声,只换来众人面上笑容同时一滞。

花贵宝轻轻提醒花富来:

“富来师傅——”

“作甚?”

“那二总管,已经不在了……”

“咝!”

花富来突然想起平奎成已是去向不明,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急忙放开对方的耳朵。这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

“都不去做事,只顾着闲聊不成?”

“富盛师傅!”

众厨子纷纷招呼着,来人正是莲婶的丈夫,二厨房管事花富盛。只见他面色黧黑,年逾五旬,与众人一般的青衣装束,却在家丁的小帽之上,再裹了一块干净的白布,以示身份的不同。

他叹息,朝一脸紧张的花富来挥挥手:

“去看笋熟了没有,若是过软,那道三宝烩鸭就失了脆口儿啦。”

花富来应声去看锅,身后的花富盛又是一叹:

“我们是花府的五味奴,是二厨房的厨子,为家主安排得好菜蔬,调和得好汤水才是本份,至于厨房外的事情,大家需记得少听少知,更要少说才好。”

见众人唯唯诺诺地答应,他又掏出一物塞在花贵宝的手中:

“猴儿,饿了拿这个先垫垫……这里的案上所有都是主家的,再香也不能落进你我的肚子。听话,啊?”

花贵宝怔怔看着手中半个粗麦饼,又抬头看着花富盛慈祥温和的目光,泪水不觉盈满了眼眶:

“富盛大叔……”

“不好了!富盛师傅!”

角落里传来花富来气急败坏的声音,众人询声望去。

只见掌勺师傅花富来端着一口犹在突突翻滚的开水锅,胖脸已扭曲作一团:

“笋,笋不见了!”

“什么?!”

花富盛骇然。

……

再拐个弯向前,便是东院的角门。

“三姐,你听我说——”

“我不听!”

“三姐!小鹃!”

花贵全紧赶两步,拦在陈三姐的面前。

两人一路匆匆而行,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让开!”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明白又如何?”

陈三姐回避他炯炯的眼神,笑容中有些不屑,有些凄凉:

“难道要我嫁给一个背上带着烙印的奴仆?难道我要让自己的孩儿从出生之日起,就注定再给天启的贵人老爷们作牛作马?”

“我……”

平素伶牙俐齿的花贵全一时语塞,过了一会,黯然道:

“我是雍遗,世代为天启奴是我的命。身为雪族的你却不同,想来定是走投无路之下,才签的这卖身死契。”

“呵呵。”

陈三姐轻笑两声,举头去望天际的一抹火烧云。那娇美的侧脸,白皙的脖颈,看得花贵全痴然。

半晌,听见三姐幽幽道:

“我本称丁,父亲是焕州草见城的一个没落书生。他本来才华有限,却偏偏狂傲自负,以为天下无人是其知音,终日抱膝坐在草席上效仿古人啸吟,敲着破碗作那击缶悲歌。幼时的我不明事理,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她捂嘴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像一串悦耳的银铃。但不知为何,花贵全听在心头,却有说不出的痛楚。

“我的母亲是普通农家女子,自嫁于我父亲后,外整农事,内理家务,终日操劳,只为了让家里能多几个积蓄,为自己的郎君读书赶考添些盘缠。怎奈我那个不争气的父亲,先后考了五次,除了第一次乡试榜上有名,后来州试却是屡试不第……那几年里,母亲先后为他生下四个孩子,生活越发艰难起来:大哥出生时适逢大旱,因母亲没有奶水,在襁褓中哭嚎着被丢弃在了云歌城门口;二姐在三岁那一年生了场大病,家里无钱医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咽气……”

陈三姐轻描淡写,仿佛诉说着一个别人的故事。

……

竹屋内,花忆蝶深吸一口气:

“你说陈三姐是劫匪的同谋,可有证据?”

“她企图勾引我。”

“咳咳!”

花忆蝶那口气瞬间没接得上,几乎咳出血来:

这特么算哪门子的理由啊?!

自恋加脑残,大哥你今天忘吃药了吧?

她定了定神,勉强将问题继续下去:

“这算什么证据?”

“在小姐被劫持的当晚,她来到我的屋中,试图求欢。”

花忆蝶听得一头黑线,偏生这厮讲得一本正经:

“我拒绝,并逃了出去——”

“哦?这种好事你居然会想躲?”

他理都不理,自顾自地往下说:

“当时的我因为她的缘故,已比往日晚了近半个时辰。”

花忆蝶对此嗤之以鼻:

“哼哼,半个时辰,怕是该做的都做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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