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方虞寻到了一个仆役,方虞是认得他的,他是方子远身边第一得用的小厮,名叫寿舒。当寿舒看见方虞的时候,明显怔了一怔,显然,他比方子远清醒得多,几乎是第一时间内便发现了方虞的衣裳不是出门时穿的那一件。
他踌躇了一阵,喊道:“小姐……?”
方虞冷着脸点了点头,踱步走了过去:“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寿舒忙起身:“小的在这里发现了一块血迹……”
血迹而已,方府现在几乎每走几步路都能看见血,有什么值得驻足观望的?
方虞走了过去,却惊讶地发现,台阶上的血渍是字迹,只是或许写血书的人当时处于太紧急的状态,字迹很潦草。
方虞仔细辨别了许久,才确定道:“这上面写的是‘赤焰’!赤焰是什么意思?”
寿舒皱皱眉头,想了良久,说道:“二老爷有一匹马,便是唤作赤焰。”
寿舒口中的二老爷,就是指方子远。
方虞闻言,不由得一脸黑线。
——为什么会有人在临死前,写下一匹马的名字啊摔!
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方虞只好问道:“同我们一起去的薛大夫呢?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薛大夫他早便慌慌张张地告辞了,也不知是怎么了。”寿舒努力回想道,“他说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回家一趟。”
“然后呢?”
“嗯,还嘱咐说,要二老爷照顾好小姐。”
“就这样?”
“是的,小姐。”寿舒确信地点点头,试探性地问道,“小姐,您方才去哪了?可叫小的们一阵好找。”
方虞冷笑:“也不知你是在找你家小姐,还是在这里毁尸灭迹!”
“毁尸灭迹?”
寿舒疑惑不解,用略带着茫然的眼神看向了方虞。
“难道不是么?”方虞死死地盯着寿舒,“你在这里杵了好一会儿了,很有可能就是在这里试图涂抹掉这两个字迹。赤焰这两个字虽然难以辨认,但识别两个字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如果说你方才并没有对着字做什么手脚,只是在沉思它的含义,那么为什么刚刚我询问你赤焰二字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你却要皱着眉头眼珠向上翻?明显是临时在想应付我的答案!”
寿舒闻言,立刻跪下磕头,慌忙说道:“仙君饶命,仙君饶命!小的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厮,并没有什么告不得人的秘密啊!”
方虞郁卒了,这是什么神展开啊?为什么要跪求仙君饶命?
但转念想想,方虞似乎明白了,自己难得聪明地推理了一把,也许只是闹了个乌龙。这寿舒一早就怀疑起方虞的身份,即便心中有什么揣度,也是不敢轻易告诉面前的这个“小姐”的,只好编了个谎话,祈求蒙混过关。
冤枉了寿舒,方虞也没有心情继续做名侦探柯南了,他将人拉了起来,略有些闷闷不乐道:“好了,你既然对方家忠心不二,我便也不再为难你了。你回去照顾我二叔去吧。”
只是,虽然这么说着,方虞对寿舒还是带着些怀疑的态度。因为他将寿舒搀扶起来的时候发现,这小厮手脚麻利得很,连最起码的因害怕而颤抖都没有……
我的震慑力就那么弱吗???
差评!!!
方虞心中对寿舒颇有些不喜,便不再理会人家,转而去薛大夫家里找人。依着方虞来看,薛大夫当时突然要下山,应该是推算出了什么危险,也许他有特地来方府瞧过,但薛大夫是否被席卷进了这场危机中,方虞就不知道了。
不过,薛大夫怎么说也是混迹多年的老江湖了,不至于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吧?
方虞心中确实是有些担忧的,他一路上飞奔着跑到了薛大夫的茅舍。虽然方虞之前没有来过,但1385的导航技能比gps还要好,根本不怕迷路。
至于这场灾祸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1385其实是知道的。但每个世界有它自己运行的规矩,1385能起到的作用只是协助方虞修成大道。如果自己此番泄露了天机,说不好就会改变方虞的命数,从长远上来看,反而是件不好的事情。
方虞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薛大夫家,一脚踢开了门。当瞥见薛大夫颤颤巍巍收拾包袱的背影后,他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脚都跑软了。
方虞倚着门框坐了下来,薛大夫大约是从脚步声中听出了来者是谁,所以也不回头看方虞,便开始一边收拾,一边念叨着:“玉儿啊,先生我今日推演了一番……我决定以后再也不算卦了。我这辈子堪破了太多天机,如今遭到报应,无论怎样努力修行,都无法进阶成功了。你若是想问我方府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绝不能告诉你的……老夫我这就要去云游天涯了。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哦!”
言下之意正是,你们家发生了什么不要问我,问了我也不会吐露的!看在我是快要离开的人份上,你也不要逼我啦!
方虞不说话,只怔怔地盯着薛大夫略显蹒跚的背影,过了许久,他才哑着嗓子问道:“先生,你的腿怎么了?”
“唔。”薛大夫慢吞吞地转过了身子,捋了捋胡子,满不在乎地说道,“瘸了。”
方虞闻言,心中不由一阵酸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果你不够强,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受人欺凌,却连一记强有力的反击都做不到!
方虞握紧拳头,忍着泪郑重向薛大夫立誓道:“天地为鉴,我方虞定要找到伤害你和我家人的贼人,我要为你们报仇!如若有违誓言……”
方虞还未说完,薛大夫便连忙摆手捂住了方虞的嘴,叹息道:“哎呀,你发什么誓啊!修真者最忌讳立誓了,你这臭小鬼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方虞眼底的怒火都要喷出来了:“大丈夫生居天地间,有仇不报,苟且偷生,枉生为人!今日那魔头害我家人性命,来日我要让他生不如死!今日他伤你一条腿,来日我要……”
“哎哎,快别说了!”薛大夫一时间哭笑不得,“豆丁模样还非要说自己是什么大丈夫……现在的孩子啊简直不得了。我的腿是刚才蹲坑蹲麻了,瘸了什么的,是唬你的!”
方虞:“……”
白瞎了我的慷慨激昂!
看见方虞沉默下来,薛大夫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道:“我确实有特地拜访方府一趟……不过我去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来了。我惹不起他,便独自离开了……你父母祖母他们,唉,我却是无颜再面对你了……老夫我实在是有心无力,便是十个我,也抵不过一个焰旻君啊。”
“焰旻君?”
“嗯,是的。北冥十君中的焰旻君。他的修为已经在化神期了,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屈尊纡贵来方府这样的小地方,可是……原因我不能告诉你。若是你真的希望获知,罗盘在你那里,你努力学会推演的本领,总有一天能自己算出过去,也不需我多嘴告知什么。”
薛大夫说这一番话的时候,眼皮微微向下耷拉着,一副很无精打采的模样。
“先生不说自然有先生的考虑。”方虞并不愿为难他,只心情沉重地说道,“对我而言,看到您还是那么硬朗,我也就放心了。这里是您要的蛇……”
方虞将薛大夫的储物袋送了过去,而后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牛形的泥塑递给了薛大夫:“先生远行,方虞不能侍奉左右,也无以为报,只好送您一头能帮您驮东西的牛,这牛可以随意变大变小,你就不用担心它被别人偷去了。”
这泥牛也是从前方虞从1385那里淘来的宝贝。只要给泥塑施加一点点的灵力,泥塑便能变大,成为一头真正的牛,可以驮着你云游四方。而到了集市这样人多的地方,你只要将当初注入牛身上的灵力收回来,牛就又能变回泥塑的模样。
不过,这牛又好吃又懒惰,基本上是见了草就走不动了。
方虞耐心地跟薛大夫讲解了一番,薛大夫感动之余忍不住吐露了一个小小的秘密:“焰旻君虽然杀了你们家不少仆人,可是你父母祖母他们倒还是暂时没什么危险的。孩子,你可不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听闻这句话,方虞心里其实还是有些难受,仆人也一样是人啊。只是对方虞而言,他们并不重要,所以,死了也没关系么?
方虞觉得,自己这副自私的模样,实在是很难看,但听闻父母都还在,他确实心情平复了很多。
人性这种东西,果然是残酷的。
方虞咬咬唇,谢过了薛大夫,而薛大夫在临走前又摸了摸他的头,最后说道:“老夫在这里送给你两句话,你且听好了,第一句是,子欲成龙,必先为马。”
——你只有先像马一样踏踏实实地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才有飞龙在天的一日。倘若一开始便自信“吾来日必成大器”,却不付诸努力,那么,半斤水在肚子里晃荡时就会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最后至多也就混成一条恶霸霸的地头蛇而已。
方虞点了点头,gt到了薛大夫这八个字的中心理论——就是要脚踏实地,好好修炼嘛。
“第二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薛大夫说道这里的时候,神色很郑重,他解释道:“你要相信,上天一定会保佑你这样的人,你要相信,你拥有被上天保护的品质!只要你有这种自信,你做什么事都会善始善终。”
方虞觉得自己有些被雷到了。
怎么感觉……薛大夫的这个模样有点像是被邪教洗脑了?
方虞摸摸鼻子笑笑,并不是很认可,但薛大夫却严肃地扳住了方虞的肩膀,正色道:“你应该知道,这种自信不是凭空得来的,只有你在做任何事都问心无愧的情况下,你才有底气相信,天道会保佑你!”
——如果你做不到问心无愧,连你自己都不认同自己的作为,那么,谁还会认可你呢?没有人认可你,在你前进的道路上你会遇到更多的阻碍。这样一来,无论做什么事,你都只有一个“大凶”的结局。
方虞倒没有被薛大夫的这句话震惊到,但是,他却是深深地记住了薛大夫此时此刻的眼神。他不由想起了当初自己装成一副白莲花的模样去报复徐曼莹的场景……
方虞闭上了眼睛,说道:“我一直都是问心无愧的,只是有些时候我不喜欢自己做事的方式,所以,我从来不觉得天道什么的会认同我这种并不纯良的人。我也不祈求得到上苍的庇佑。”
薛大夫却微微地笑了笑,那张脸像摇曳在红尘中的一朵坚强的菊花,方虞脑海里蹦出这么一个形容的时候,咬紧嘴唇忍住了笑意,但是却低下头来,不想让薛大夫发现自己的不靠谱本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薛大夫幽幽地说道,“但凡成大事者,你且睁大眼睛看看,哪一个是心思良善之辈?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绝非小人。”
“小人?”方虞质疑道,“小人与其他人之间的界限是什么?”
“只要不要自己主动搬弄是非就好了。”薛大夫拍拍方虞的肩膀,如是解答道。
“如果我想要得到一些尚未属于我的东西,我去想办法获得……这也算是搬弄是非吗?”方虞略有些执拗地问道,“如果我不择手段,去争取我要的东西,我就是小人了,对吗?我只能被动地去接受别人给我的东西,做一个一直被动的人,这样才不是小人了?!”
“不择手段的话……当然就是小人了。”薛大夫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但如果你问心无愧去争取一些东西,就没什么关系。”
“……哪怕不择手段,我也问心无愧呢?”乔征那张张扬的面孔在方虞的脑海里浮现,方虞突然笑道,“如果我这一生,活着只为了一个信仰,为了成全这个信仰,我可以做任何牺牲,这怎么说?”
薛大夫却是被问住了,过了许久,才心虚地说道:“在不理解你的人眼前,你就是小人喽……玉儿,我劝你不要走这条路,宁愿做个伪君子,为自己铺好路,少一点阻力,也不要当真小人。你这种瞻前顾后的性子,做不到那孤注一掷的一步。”
“我会做一个伪君子的。”方虞正色道,“不过我做伪君子不是给自己铺路,是为了让那个愿意为我做小人的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做小人,没有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