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太公策论（3）
张良没说话，双手用力地拍了拍，将鞋子掸干净了，蹲下身子帮老人穿上。
“嗯！虽然年轻气盛，也还能够隐忍敬老。孺子可教也！”老人的脸上闪出赞许的笑意，站起身来，拄着拐杖朝着桥头走去。
“不知能不能够再让老夫使唤一次——五日后的清晨，请到这儿来相候！”老人又转过身来说道。
张良本来就出身世家，见多而识广，早就已经看出老人不是个等闲之辈，今天之所以有这些作为，绝对不是无缘无故地相戏，便决定到时候再来会他一会。
到了第五天，张良一起床就直接来到了桥上，却见那个老人已经坐在桥墩上了。
“跟长者约会也敢迟到！用心不诚！”老人满脸的怒意，又交代道，“五日后再来相见！”
过了五天，张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赶到了桥头，可还是见到老人已经等在了桥上，隔着老远就把他斥了回去。
直到第三个五天，张良干脆半夜就来到这里。老人到来见张良已经等在桥上，就高兴地说道：“对待尊长就应该这样有这样的态度。孺子可教也！”
随后取出一卷竹简交给他：“这部书名为《太公策》，是前朝丞相子牙公传下来的奇书，内容只重于谋略的论述。根据老辈人传言，还缺《御人》、《用兵》、《治国》、《方术》等篇章。不过你可别小瞧它，如果能够掌握到其中的精髓，就有能力做帝王导师，十年间即就可以兴天下。祖辈还传言说，《御人》篇可能流落到齐国单父城郊的一道龙形山脊的岩隙里。如果有机会，可以前去探询，假如遇不到好机会，也不必去强求。因为子牙公曾经说过，得到这些书的人，都能因缘际会，共谋天下大业，到时候自然会相聚在一堂。想来能获得《御人篇》精髓的人，日后当然是人主了。到时候可得用心辅佐，不可心生异念，那样极有可能会招来横祸。切记！切记！”
张良这时才确定，此老的确是个异人，因为要考验传书人的品性，所以才多次相戏。幸亏自己还算宅心仁厚，才能够入老人的法眼。想到这里，当即屈身向老人跪下叩谢赠书大恩。
老人也不谦让，大大方方地受过礼，说道：“数年之后，可到武关商山相寻。那时，如果见到一块黄石，就算是见到为师了。”
张良连声称是。等到抬起头来，却已经不见了老人。
张良回家以后，当即深居简出，关起门来用心研习，一个多月后，连自己都觉得大有收获。偶尔想起黄石老人的话，便又赶到单父城寻找那部丢失的《御人篇》。
来到单父半个多月，走遍了郡县的各个角落，直到昨天才找到了这条龙形的山脊，又在今天早上才找到这个岩隙。可等到打开盒子以后，却发现里面空着，便知道那册书已经有主了。
只是根据现场观察，盒子被发现也只是最近几天的事，得书人可能还会再转回来。于是就想等在这里，期望能够见上一面。让人没想到的是，得到这本奇书的，居然会是个小姑娘！
张良见小姑娘听到有趣的事，两眼就发着亮光；听到“共谋天下”等话题，就觉得有些发懵。知道对方是年纪小的缘故，有些事情还理解不了。又想确定对方得到的就是《御人篇》，就说道：“吕姑娘，能不能把你记得的、那绢帕上写的内容说些给我听呀？”
“当然可以！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吕雉竟真的背起来了，“夫人之道也，善用兵者为将，善遣将者为帅，善驭才者为人主……”
“能不能背得慢一点！这么快我可听不进去。”张良要求道。
吕雉伸了下舌头，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我只当是在先生面前背书了。”于是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慢慢背出。
开头几段，张良还边听边点着头，不久就开始皱起眉头了。又听过两三段后，索性止住了吕雉，不让她再往下背了，轻叹着说道：“天下人真是各有各的缘份！我学黄石公赠给的《谋略篇》时，只觉得其中字字都是珠玑，句句都能讲到心里去，看着是在刻苦地做学问，其直就是在享受。可《御人篇》中有很多做法，假如要我去照做，只会让自己觉得很委屈，甚至于忍受不下去了！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人最难改变的是自己的性格，最难控制的是自己的情绪。而要得到其中精髓的人，都得克服这些人性的弱占，事事都必须拿得起放得下，想来该要有着多大的胸襟呀！”
“我早就说过了，里面写的东西不好玩，可是你自己要听的哦！怨不得我！”吕雉说道。
张良并没有理会吕雉的话，喃喃地道：“‘御’者‘驭’也。想那得缘之人，即为御者，当善驭人。我辈之人没有这等大福，岂是能够轻易猜得通透？我如今似乎有些明白了，这简书策取名为‘御人’，果然是大有深意呀！”
张良凝神看那吕雉。见她长得柳眉凤目，高鼻小嘴，日后的前途虽然不可限量，却还不是开国君主的材料。推想这册《御人篇》，还得经过她的手上续结缘份。于是交代道：“吕姑娘，绢帕里写的东西虽然不好玩，可很多大人却把它当做宝贝，你可不敢随意让外人知道，就是父母兄弟也不行。否则说不定要带来祸殃。”
吕雉见对方说得那么慎重，便也严肃点了点头。
张良从腰带上解下块玉环，说道：“虽然跟你相比，我的年岁大了些。可今天你我一见如故，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早已经有了缘份，我就把你当作妹妹了！”说完，将玉环递给吕雉，“这是我佩带多年的饰环，就留给你作个纪念吧！如果没有意外情况，我都在下坯居住。你如果有事需要帮忙，可让人还着玉来找我，我定然竭尽全力相助。当年我在外游历的时候，曾经遇见过一个擅通奇门异术的人，料想就是《方术篇》的传人，我回去以后就开始细细地察访，以方便日后相聚。我们今天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完就举手道别了。
吕雉目送着对方渐走渐远的背影，脑袋有些发懵：今天过得有些糊里糊涂，只记得刚认了位兄长叫张良，他可是个有本事的人，以后如果有事，可以让人找他去。
回到家里之后，吕雉再也不会觉得《太公策论·御人篇》无趣了，一有空闲就把将它拿出来用心研读。
只是她阅历太少、所知又实在有限，而《御人篇》所说的大多是分析人性、剖析政事窍要，这就必然使得她对文义的理解很是困难。
虽然学堂里有先生、邻近有两位义伯、身边有父母亲，可她牢记着张良的话，绝不肯将这件事泄露出去，这样就只能独自一人强行理解了。
如此过了几个月，吕雉将绢帕里的内容全部抄了下来，又翻来复去地研读了几遍。只是不能像上学那样不懂就向先生请教，所以理解得异常艰难，用了那么多的时间，也只能够初知大意，总没有办法豁然贯通。因为当中有好些词句，并不是望文生义就可以深刻地理解，非得跟相关的史实、典故加以关联，才能够将其中的要义体会得明白到位。
“看来，吃独食可是件极苦的差事，就一个人这么囫囵吞枣，肯定得消化不良，这可不是个好方法。还得想出个法子来解决才好。”吕雉想道，“其实，如果将其中的内容拆解开来，也跟寻常的文章没有什么两样，谁还能感觉出它的特殊来？”
吕雉想通了这点，只觉得心中了然无碍，当即决定将难点化整为零，分散开来向众人请教。
“请教先生，‘尾大不掉’究竟何解？”吕雉问道。
“如果用望文生义法，可以理解成尾巴太大了，就不容易掉头。”先生解释道，“禽兽的尾巴，大多用于平衡身体、把控方向，但如果尾巴长得过大，反而要影响本身功能的发挥，使得身子掉转不够灵活。”
“请问先生，还有没有其它的意思呢？”吕雉的眼里闪着求知的亮光。
“当然有！”先生道，“要正确理解词句的意思，必须关联它的相关语境、典故。否则，所得便只能是一知半解了。”
先生见吕雉诚恳地点着头，一副如饥似渴的求知模样，不由得大受鼓舞，接着说道：“‘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出自《左传》：楚灵王兄弟情深，把军权交给公子弃疾，让他建立了不少的军功。随后又封他为蔡公以表彰他的功勋。事后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召来申无宇请教。申无宇道：国君不应当将亲近的人封在京城以外，因为日子一久，他的力量得到壮大，以后必将威胁到王位的安全，俗话说‘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就是这个道理。可惜楚灵王宠信弟弟，听不进申不宇建议。没过几年，公子弃疾的势力变得越来越大，野心也随着越来越大，终于起兵攻进都城。楚灵王无奈之下只得上吊自杀了，于是公子弃疾便成了楚平王。”
“如此说来，尾大不掉的含义，乃是比喻属下势力庞大，无法指挥调度了？”吕雉悟道。
“聪明！”先生竖起拇指赞道。
随后，吕雉便用拆分之法，将书中理解不到的地方，分别向周边的人请教，倒是将那些难解的障碍，一一都给攻克了下来，总算是能够领会字面意思。至于完全掌握其中的精义要点，却非得经过实际运用才行。可吕雉这么一个乡村姑娘，却哪里能够做得到呢？
众人只觉得小女孩勤学好问极为可爱，哪里料想得到，她那小小的心思里面，却另外藏有乾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