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秦都之祸(2)
沛公返回营中,便按约定让手下办完移交接手续,旋即驻在灞上不肯轻易外出。
数日后,北路军几十万人马浩浩荡荡地开进函谷关,并控制了各处隘口。项籍则带着亲兵直奔皇宫而去。
项籍到了巍峨的皇城前,内心也是感慨万千。当年始皇帝东游会稽的时候,他曾经站在路边看着。那时少年心性,见始皇帝庞大豪华的仪仗,止不住羡慕之情,仰起头说道:帅呆了,我早晚要取代他!记得叔父听了大惊失色,赶紧捂着他的嘴轻声诫道:不要胡说八道言,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从此以后,叔父对自己越发喜爱。想不到世事变化真大,也就过去十几个年头,始皇帝与叔父都已经做古了,自己却真真切切地站在皇宫前,实实在在地替代了那个声名赫赫的伟人。
项籍出身于世家,自问识见也不算浅陋,来到后宫之中,看到雕梁画栋的气派屋宇一座连着一座,成群结队的美女宫娥穿行在其间,不禁为它的豪华所慑。再往深处走,所见大都相似,也只能感受到昔日之主盘剥百姓,只为了过得奢糜无度而已。不由大声叹道:“原来人间还可以有这样活法,难怪人人都想当皇帝。只是成天过着这种日子,谁还愿意去打理江山?也难怪赢家的皇位传不了几代!项某乃是个大好男儿,生活有度,绝不会重蹈覆辙!隔天便向世人表明项某的态度!”
项籍想到这里,顿时觉得有些厌烦了,看见前方正在办着交接,便道:“不要那么麻烦,只须将宫人押出,再将可以带走的东西全部搬走就行了。”
众人听了莫名所以,却又不敢探问原因,只好就此罢手。
世人尽都知晓,始皇帝与二世父子齐心所做的事,就是建造阿房宫。为此也不知道逼得多少平民百姓家破人亡。项籍要亲自前去看看,赢家父子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而造下大孽,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出了宫门,却见大街上乱成一片,士卒闯入民宅抢掳之事随处可见。
“英将军纵容手下如此胡为,大王该下令制止,否则将败坏我大楚义军的清名!”虞子期道。
“无妨!英布爱财,这回西进居功极伟却没有得到什么实惠。咸阳城中富人很多,眼下即得其便,就让他找上几个大户好好地发上一笔吧!反正撤回大楚以后,关中跟咱们的关系不大,此时就在这里闹上一回,影响也不会太大。”项籍答道。
手下人尽都愕然,不知道大将军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项籍到了上林苑,眼前的建筑可比咸阳的皇城气派多了!但见离宫别馆弥山跨台,间隔之处则有辇道相连,如此连而为一,放眼望不到边。
前殿阿房更是庞大无比,随从好奇,步量之后回道:“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估计可以容得下上万人。其中梁、柱、壁、阁均有雕镂,难怪盖了十几年,直到今天还没有完工!”
唐人杜牧有《阿房宫赋》,想象阿房宫建成入住以后的景象: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乎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摽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项籍在殿群侧边呆立了半晌,狠狠地说道:“赢氏自从发迹以来,在西隅称霸几百年,困顿的时候还能够让利于民,取得百姓的支持,最终吞并六国求得一统。想不到取得天下之后,却变得这般穷凶极恶。他们盘剥得天下百姓无法安身,也只是经营了这一奢华之处,却也算是极为短视了。只是如此为祸的处所,又岂能留在世上?等到我出关的时候,定当让它成为一片焦土!”
呆立半晌,又恨声说道:“还有始皇的陵墓,为祸还在这座宫殿之上,而且还贮有海量的珍宝,我要令人掘而起之,让它造福于民才好。”
项籍回到咸阳的时候,街面呈现的只是一片狼藉。原来众将士见英大将军抢进民宅,项籍丝毫不加理会,都以为是项王给了个发财的机会,于是拉邦结伙冲出营去,挨家挨户搜刮抢夺,遇有反抗即予以围攻。几十万将卒出动,片刻之间就将偌大的咸阳城闹了个鸡飞狗跳。
此时五虎将中的季布派人报:“义军在城中大肆抢劫,咸阳大乱。有些将领觉得不够尽兴,还准备带人劫到其它郡县,却被沛公的部下拦阻。如今双方剑拔弩张在灞上相持,极有火拼的可能,还请项王前往作主。”
原来季布仗义疏财极其重诺。当初即为反对暴秦方才亡命沙场,眼下又怎么肯效仿秦军做这般暴虐的事情呢?见友军纷纷窜出营去抢夺民财,心下十分气愤却又无法制止,只得约束好手下的军士不得恣意妄为,并让人注意全城动态。听说有人还要祸及到其它地方,又跟沛公那边发生了摩擦,当即报请项王出面制止。
项籍看到咸阳城的惨状,心中也十分不忍,瞪着重瞳双眼,怒道:“英布这次做得太过分了!找些富户劫了便是,为何连平民也不肯放过?且给与我传下令去,叫全体将士都回到大营中去,不得在外面寻衅滋事!如有再犯者定当严惩不贷。”
项籍没有再回到宫中,他从来就没有计划在宫中过夜。何况皇宫如今只剩下个空壳,里面的太监、美女已经叫楚军带走了,金银财宝及能搬得动的物事,也都让楚军迁到大营中去了。
楚军忙碌了一整天,如今是肥了腰包,又将中军大营装扮得如皇宫般辉煌。项王回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节日一般的气氛。大部分将领的脸上,都露出满足的笑容,列队在帐外迎候。
“你们前不久也是个平民百姓,怎么今天就放任士兵抢起他们来了?亏你们也下得了手!真是反了你们了!”项王骂道。
“大王息怒!”英布获利最丰,自然要抢在头里解释,“秦朝横征暴敛十几年,将天下财物尽都运到关中,这次有了机会,当然得取回为我大楚所用。否则等我们东归的时候,宝物仍为他人所有,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所以弟兄们都纷纷出手,为富裕我大楚尽一份心力!”
“是呀!大王既然决意东归,将财物留在关中还有何用?倒不如叫手下兄弟发上一笔,也算犒赏他们西进之功了。”龙且也在边上帮腔。
“呸!亏你们也敢讲这种话?全天下人都知道,楚军中的英布、龙且等,都是些爱财如命的家伙,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如今就别给我虚头巴脑地讲废话了!”项籍笑着唾道,“其实要想捞笔大财,抢那些大富人家就行了。平头百姓家里又能有几个钱,也值得出动大军挨户洗劫?难道你们都不清楚,纵兵欺负黎民百姓,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是是是!还是大王英明!”
“是是是!是大家糊涂了。”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
众将赶紧附和道,他们都知道,项王对自己的手下向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关键时候顺着点儿,便什么罪过也可以饶恕,何况此事又是全军所为,若以法不责众而言,项王更不会寻属下的不是了。
“其实,我已经将所有战利品都给你们留着,比如皇宫里的美女、府库里的财宝,还有那全天下的封地。只是都得回到我们的地方,才好静下心来论功行赏罢了。岂料你们一个个都沉不住气,还真是些目光短浅的家伙。若是还有再犯,必定军法处置!”项王训完,又说道,“其实抢遍整个咸阳城,也抵不上一个地方。如果把那个地方端了,大伙儿才真正叫发了财呢!”
“项王说的可是始皇帝的陵墓?”英布脱口问道。
“看来英将军是个有心人,像是蓄谋已久了。”项籍笑道。
“嗨!始皇帝贪得无厌,还不都是为了自己活着死了都能够享用?如今皇宫被咱们端了,就只有地宫里还藏着珍宫了。”英布道,“还请项王下令,待我带些人马将它们都起出来。”
“嗯!”项籍道,“朝廷横征暴敛、残虐百姓,所得的不义之财都埋在地下也实在可惜,就把它起出来为我们所用吧!”
英布欣然领命,带领本部人马即日动工。只是一直往下挖,却总是到不了始皇帝的地宫,却将边葬的几个陵墓顺带挖了出来,也实实在在地发了一笔。
再往大往深处挖,却不时有意外事故发生,让人的心里生出恐惧之心。拉过几个看墓人问话,才知道始皇帝为造陵墓费了无数的心力,要想找到他的棺椁,却得经过三道黄泉才行,而且其间机关密布、毒气弥漫,还有一位法术高强的道者,在当中布下了恶毒的诅咒。只怕历经磨难挖到那里,最后也得不到好去。
英布虽然爱财,富贵的时候却也知道惜命,可不愿为此招到什么不幸,当下将情况上报。项籍呆了半晌,最终还是下令放弃此举,只卷走寝殿里的祭物、毁了陵园中的建筑便罢。
眼见得关中已经被席卷一空,再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项籍交代道,“咱们不日就要东归,都回去认真做好准备!”
数日以后,各路义军都已经安排好地方的任属,项王便下令一律东归。
项王为向天下表明反秦大业已经结束,非但执意处死了已降的秦帝子婴,还下令将咸阳宫、阿房宫全部焚毁。
可怜始皇帝赢政,总以为统一了六国,这天下从此便是自家的了,可以无穷无尽地传承下去,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压榨百姓、盘剥天下,岂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终是逼得天下人起而反抗,最终传不过三代便被宣告彻底灭亡。而那座耗尽民力建造、至今尚未启用的阿房宫,被楚军一把火直烧了三个月,也全都成了灰烬。就连始皇陵,也险些被挖掘一空。徒为后世留下感叹。
项王率军东归之后,关中父老更为紧张:同为楚军,沛公仁义,而项籍只是强盗。关中日后若再入项王之手,只恐怕是永无宁日了。
人人都盼着沛公能够再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