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把车停在汇鑫五金店门口,见卷闸门拉下来一半,只留了半人高的一道缝,知道这是表示闭门谢客并专门等着自己的意思,便麻利地下了车,锁好车门,快步走到门前,一弯腰钻了进去。
“小帅哥,你来了。”老板娘热情地招呼刘伟,“快进来,到里面来!”
刘伟绕过玻璃货柜,跟着老板娘走进库房,却见里面还有一个套间,就跟在老板娘的后面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不大,也就十几平方,靠里的墙边是一张单人床,上面的床单干净平展,像是刚被人细心整理过;床头边立着一张写字台,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摞着十几个账本,还散放着几只水笔,写字台边靠着一辆儿童自行车;而屋子的中央则放着一张长方形地桌,上面已经摆好了酒菜,两个马扎对放在地桌的两边。刘伟见这个房间虽然不大,摆设也很简单,却整洁干净,到处都散发着女人特有的温馨,心里顿感舒畅。
刘伟走到地桌旁,抄起一个马扎,放在屁股底下,坐好后问:“大哥呢?他不在么?”
“他在家看孩子呢,不用管他。”老板娘边说边往外走,临出屋门时,又转回身说,“我去把门关上,要不会丢东西的。”说罢,就快步走了出去,很快就传来一阵哗哗地拉动卷闸门的声音。
这间小屋是老板娘自己加盖的,有门无窗,房顶低,还不透风,人坐在里面有点闷热,刘伟刚刚坐在小马扎上就觉得自己已经汗流浃背了,便解了衬衣纽扣,敞着怀徒劳无益地用手搧风。
老板娘走回来,见刘伟用手扇风,还一脑门子的汗,笑道:“哟,瞧我,忘了给你开电扇了。”说着,从床边搬过一个小电扇来,插了电源,摁下电钮。扇叶缓慢地转动起来,越来越快,送来一股清凉的风。刘伟立刻就不感到憋闷了。
温碧莲在地桌旁的小马扎上坐了,笑道:“这个小屋没有窗子,有点闷,你要是嫌热,就把上衣脱了吧。家里没别人,不用那么拘束。”
刘伟确实觉得有些热,见老板娘如此说,也不客气,脱了白衬衣,一扬手扔到了床上,将一身色泽黝黑棱角分明的好肉曝露在老板娘的眼前。
老板娘见刘伟胸肌扩大,呈倒梯形,腰腹还有一排蝎子尾向下伸展,便暗自赞叹:好棒的小伙!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得脸红耳热,身上也跟着燥热起来。遂说:“我也有点热。”便脱掉了外罩,露出一件贴身的白底蓝花的圆领无袖衫,领口开得很低,两只大白兔和一道深深的沟壑便若隐若现地展现在刘伟眼前。
刘伟有些不自在,眼睛不知往哪里看好,就扭头去看写字台旁边的童车,没话找话地说:“这童车是你家儿子的?”
“嗯。”
“你儿子多大了?”
“三岁。”
“三岁?会骑吗?”
“还不行。”
“那你干嘛这么早就给他买?”
“是别人送的,”老板娘笑道,“你转回身来吧,咱们边吃边聊。”
刘伟转回身来,见她又把外罩披在身上了,便问:“对账单呢?”
“不急,吃了饭再说。”老板娘端起了酒杯,“来,先喝点酒。”
“不喝,我还开车呢。”刘伟说。
“已经下班了,晚点回去没事的。”老板娘劝道。
“那也不行,警察查得很厉害。”
“没关系,少喝点啤酒,在我这里多坐会,等酒散了再走。”
“我不喝啤酒。”刘伟又换了一个借口。
“哟,这我可不知道。”老板娘用征求的口吻说,“要不,我去买一瓶白酒吧?”
“不用,不用,”刘伟连忙阻止道,“待会儿我就回去了,你别忙活了。”
“既然来了,干嘛着急走啊?”老板娘乜斜着刘伟,“你就陪我喝点啤酒呗!”
“好,我陪你喝。”刘伟被纠缠地不耐烦了,只好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干了,然后说,“拿对账单来,我看看。”
“不急,不急,一会儿再说。”
“还是先看了吧,要不我心里老惦记着,酒也喝得不踏实。”刘伟正色道。
老板娘宁不过刘伟,转身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对账单递给刘伟。刘伟接在手里,低头仔细看了,见数量、品名都对,只是价格偏高,便说:“你这价格有点高啊!”
“不高,”老板娘从刘伟手里抢过单子,又笑道,“我给你的可都是正常价哦。”
刘伟记性很好,虽然单子被抢走了,他还是一连说出了十几个产品的价格,最后说:“这几个产品的价格高出了至少百分之四十,这可不是你原来说的只加百分之十。”
“哟,你的记性还蛮好么。干公家活,干嘛那么认真呢?”说罢,老板娘又扔掉披在身上的外罩,搬着马扎凑到刘伟身边,挤着他的身子坐下,又把一只胳膊搭在刘伟肩上,嗲声嗲气地说,“别那么认真,我会给你好处的!跟姐姐说,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都给你!”
刘伟搬着马扎往边上挪了挪,皱着眉头说:“别挨这么近,太热。”
“你好帅啊!”老板娘跟了过去,又把手放在刘伟的胸上,嬉笑道,“比我的还大!嘻嘻!”
“请自重!”刘伟打掉老板娘的手,起身走到床边,抓起白衬衫,认上袖子,又道,“我走了,明天早晨你到公司找我吧。”
老板娘急忙起身堵住屋门,双臂平伸,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挡着刘伟。刘伟侧身想从她身边挤过去,老板娘却一把将他搂住,胸挨胸地紧紧贴着,还不停地扭动身子,娇笑道:“你别怕,我已经把卷闸门锁死了,没人能进来!”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挑逗了,刘伟有些不适应。按说这个老板娘还挺漂亮的,虽然岁数稍大了一些,而女人风韵较之少女却更加浓烈,不仅如此,还比纯情少女多了一些母性的温柔。刘伟很喜欢她身上的温柔气质,却觉得她太富于心计,认为她所有的温柔不过是层美丽的外衣,里面包藏着逐利的动机,遂起了厌烦之心。刘伟还年轻,喜欢比较纯的东西,比如,纯白、纯黑以及单纯的情感。
刘伟觉得老板娘别有用心,便用力将她推开,剑眉倒立,两眼圆睁,声色俱厉地说:“你不要这样!咱们在谈生意,生意就是生意,不要掺和别的事情。现在你去开门,让我出去。如果你不开门,那我就砸了!”
老板娘羞红满面,却抓着刘伟的胳膊说:“好了,好了,我不缠着你了!你坐下,我跟你说说产品价格的事。”
刘伟皱着眉头站在原地,吩咐道:“价格下降百分之三十,明天早晨带着发票去公司找我。”说罢,又要走。
老板娘后退两步,双手抓住门框,说:“只降百分之十,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刘伟笑道:“你拦着我也没用,明天到了公司才能给你钱呢。”
老板娘威胁道:“你要是不答应,明天我就到你们公司告你,我可认识你们公司的马鸣!”
刘伟呵呵笑道:“你告我什么?”
“我……我……告你……”老板娘说不出口。
刘伟心想:亏我意志还算坚定,没上了她的当,否则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遂瞥了一下嘴角,冷笑道:“我这个人从来不惹事,也从来不怕事,大牢我也不是没滚过,还怕你?给我滚开!”
老板娘身子一颤,明显受到了惊吓,双手撒开了门框,却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刘伟一时不知所措。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此刻见老板娘呜呜的哭,不免心生怜悯,便安慰道:“你别哭啊,我以后还会从你这里进货的,只要你的价格合适就行。但是你刚才的那个价格太高了,就是我能接受,我们公司也不会接受的。”
许久,老板娘止住了哭泣,说:“好吧,我答应你,下降百分之三十。但是你坐下,听我跟你解释。”
刘伟重新坐在马扎上,又觉得口渴,抓起酒杯,一口喝干,然后看着老板娘:“你说吧。”
老板娘拿起马扎离开刘伟,在他对面坐下,又拿起酒瓶给刘伟斟满了酒,然后说:“你觉得我很贱吧?”
“没有。”
“很坏?”
“不是。”
“那就是惟利是图的小人?”
刘伟低头不语。
“我是惟利是图,但我不是小人!”
刘伟不言声。
“我有难处!”
刘伟依然沉默不语。心话:这世道,谁没难处?有难处也得讲诚信啊!
“我的苦……谁能理解啊!”老板娘吼了一声,又捂着脸呜呜地哭。
老板娘的这声吼不仅声音高,还非常凄惨,刘伟心头一颤,想要安慰她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便皱着眉头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个底朝天。
“你能听听我的心里话么?”老板娘近似哀求地问。
刘伟点了点头。
老板娘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小口,放下杯子后,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之后才徐徐道来:“我家是农村的,地很少,靠农活挣不着钱,就来了城里,来了却找不到工作,就自己摆地摊儿做小买卖。后来有点钱了,才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现在的丈夫。我丈夫姓王,人很老实,是铸造厂的翻砂工。他的工作虽然累了点,但岗位工资和奖金却很高,所以他也很喜欢那份工作。刚结婚时,我做生意,他上班,俩人一起挣的钱也挺多的,日子过得很好。”
刘伟见她脸上闪现出一缕幸福的笑容,也跟着笑了笑。
老板娘瞥了刘伟一眼,继续说:“可是好景不长,孩子刚出生那年,小王就得了一种怪病,平白无故的老是喘不上气来。我婆婆说,是不是得了肺痨了?我说,现在哪还有肺痨啊,可能就是感冒了吧,过两天就会好的。我们也就没把他的病当回事。但是,又过了一些日子,病不见好,反而喘得更厉害了。有邻居说,是不是哮喘啊?快去医院看看吧,晚了会死人的。我听得害怕,就赶紧带他去胸科医院看医生。医生让他先去做检查,又是拍片子,又是照CT,连核磁共振都做了,钱花了不少,却查不出他得了什么病。”
刘伟被他丈夫的病情所吸引,急问:“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我们没见过这种病,你还是带他去北京看看吧。”
“去北京了吗?”刘伟急切地问。
“去了。”
“北京的医生怎么说?”
“尘肺病。”
刘伟头一次听说这个病,便问:“这是什么病?”
“尘肺病。”老板娘先重复了一遍病名,又逐字解释,“尘土的尘,肺痨的肺,尘肺病。”
“什么意思?”
“我也不懂。医生说,跟他的工作有关。”
“那……怎么治疗呢?”
“医生说,现在对这种病没有好办法,只能自己注意。远离污染源,多呼吸清新空气,最好能在海边或者森林边上生活。”老板娘顿了顿,又骂,“这不是废话嘛!咱们这里哪有海?哪有森林?再说,小王哪能离开工作?饭不要吃了么?孩子不要养了么?”说着,老板娘又急得嘤嘤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