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给他开个房间洗澡、换衣服,然后再带他去吃饭,或者也去一趟医院检查身体,在苗苗的超级英雄故事里,那个人可是以寡敌众奋战了一番,难保不会留下什么内伤。
景善边思索边往前走,虽然只是短暂相处,她已经对那个人有了奇怪的了解,笃定他会跟上来。
背后传来的吆喝声却让她一愣,止步转身,看到那个人果然驯服地跟随在后,乖得像缀在鸭妈妈屁股后面的小鸭子,她停他也停,双手轻垂身侧,目不斜视地只盯住她。
但在他和她之间多出了一个人,是酒店的门童,张开双臂似乎要阻拦他,又畏畏缩缩地并不敢碰到,生怕他身上的污垢弄脏自己的漂亮制服。
见她望过去,门童哭丧着脸为难地道:“小姐,为了其他客人着想,我不能让您的同伴就这样进去……”
大多数五星级酒店并没有明确的着装要求,却总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训练有素的服务员能以无懈可击的方式将不受欢迎的客人挡在门外,而这位门童显然达不到那样的高标准。
景善倒没有生气,她的注意力在另外的地方。
作为五星级酒店的门面,门童也是一道风景,这孩子看起来不到二十二岁,既稚气又英俊,深红色制服紧紧裹覆青春的肢体,宽肩削腰,两条长腿比例出众。
可这还不足以吸引她的眼光,让她目不转睛盯着不放的原因是——他和她的客人身材太过相似!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身高持平,考虑到门童脚上的靴子,那个人应该略高几厘米;肩膀的尺寸几乎一致,那个人的上臂肌肉似乎更发达一些;由肩部往腰间的线条收束,两个人都有好一把细腰,门童显出发育期少年的青嫩稚弱,那个人则是深藏不露的刚强,门童不轻不重地推他,却把自己震得踉跄倒退。
“好了,”景善及时打断两人的对峙,“我们可以不进大厅,从地下停车场上去。”
她打开钱包翻了翻,不太确定地抽出一张卡。
看到只发放给少量顶级会员的金卡,门童的脸色瞬间变得很精彩。
好在景善没兴趣玩什么打脸的把戏,也并不想为难只是履行自己职责的服务人员,想了想,又掏出另一张卡。
这次是一张黑色的薄薄卡片,怎么看怎么不显眼,还有点丑,却是传说中只对1%的银行精选客户发行的高端信用卡。
说实话,景善每次用这张卡都感觉有点耻,这次也不例外。
她在门童瞠目结舌地注视下羞红了脸,小声道:“不介意的话,麻烦你再帮我一个忙。”
…………
……
酒店的电梯装修成洛可可风格,到处是金色的浮雕,墙面镶嵌了一大块银镜,灯光巧妙地由侧方投射向镜面中心,把每个照镜子的人都衬得肌若凝脂,目朗眉清。
景善从进电梯就开始偷瞄背后的人,光和影能够表演最伟大的魔术,他的身材太好,肢体协调而优雅,每一个动作的定格在镜子里看起来都像刻意留下的剪影,每一帧都是摄影大片,就连破衣烂衫和皮肤上的污垢都仿佛出自先锋设计师的奇思妙想。
他看起来如此正常,景善想着,却又撞到镜子里他的眼睛,他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窥视,微微低头,目光在镜子里与她交汇。
这样一个强健的成年男性,身高超过一百八十五公分,体重不低于六十五公斤,站在身后能完全遮挡她的身形,轻易就能将她整个人禁锢住。
但景善的感觉不一样了,之前在派出所里刚醒来时,她其实害怕与这个陌生人接触,因为和他共处一个无法逃离的狭小空间而感觉受到威胁。现在,他们沉默地一前一后站在电梯里,楼层数字缓慢而规律地往上攀升,她能够听到电梯滑行的轻微声响,还他在她身后的呼吸声,一呼、一吸,精准地仿佛用尺裁量。
她飞快地卸下防备信任他,除了因为他是苗苗的英雄,也因为这双眼睛吗?她与镜子里的黑眼珠对视着,想从里面看出一丝异样的痕迹,她炫富炫得这么拙劣,正常人都会给点反应吧?鄙视?羡慕?不屑?贪婪?
然而没有,他长着一双丝毫不具威胁性的眼睛,非常动人,她只能看到无表情的专注,和一点点微带迷茫的好奇。
所以真的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吧,她囧囧有神地想。
电梯停在十八楼,一位服务员已经等在门外,这次没有对两人的着装发表任何意见,径直把他们领到房间前。
景善道完谢,把姑娘送出门,心想,她自己这一身睡衣大概也不符合天知道什么标准,所以有钱还是好的,有钱才能任性。只希望那姑娘和门童不会把她当作重口味的嗜好奇特的富婆。
她转过身,蓦地吓一跳,脊背“碰”一声重重地撞向门板。
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凑近了,垂首在她肩颈处抽动鼻翼,竟然像是在嗅她。
“闻什么闻,”景善哭笑不得,“又不是狗!”
那人目光闪了闪,抬起头,张开嘴,缓慢但口齿清晰地道:“不是狗。”
我去!景善想,原来你会说话啊,差点就以为你不但脑子有病还是个哑巴。
句子太短,嗓声似乎偏低,那人侧过脑袋瞧她,明明脸都看不清,却有本事显出一股子天真诚恳的气质,让她怎都生不起气来。
不行,太古怪了,她打个哆嗦,神经病就是神经病,哪怕他是个好人,看起来没威胁性也不能多相处,赶紧报答了事。
景善转身就朝浴室走,她也不用看,听脚步声就知道那人跟了进来,头也不回地指点道:“这个是热水开关,直接打开就能用,旁边是凉水,觉得烫了开这个。”
淋浴的架子上放着没拆封的洗漱用品,她叹口气,拿起来一一撕开。
“这个是洗头发的,这个是洗澡的,不用省随便用,我感觉你用完了还不一定够。”
“毛巾、牙刷、牙膏,梳子、剃须刀。”
还有什么?应该都齐了吧。景善对自己点点头,倏忽转身,那家伙跟在她身后也傻乎乎地绕着浴室团团转了一圈,这时还想凑近来,景善龇牙一笑,“嗞”一声拉拢浴帘隔在两人中间。
看着那家伙的脸从塑料浴帘上凸出来,她忍笑道:“我出去了,你别跟着,就在里面洗完澡再出来。”
她拔腿往外走,两步过后扭头一看,那家伙真的没有跟上来,维持脸贴在浴帘上的姿势一动不动,可怜巴巴地朝着她的方向。
“你还没告诉我,”景善忍不住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长久的沉默过后,她终于等到以为不会有的回答。
“我姓朗,朗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