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渭冲出宾馆，习惯性地朝地铁站走，没走几步想起来，他今天是开着车的。
他只好原路返回，气呼呼地绕到停车场取车，一眼就在芸芸众车中瞄到景善那辆骚包的粉红色甲壳虫。
电话铃响，陈渭边接边走，路过甲壳虫时非常顺畅地在轮胎上踹了一脚。
打电话的人是周佳莹，他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脚步一顿，转脸对上甲壳甲的车窗玻璃。
陈渭盯住玻璃倒影里自己的脸，沉默地听了一会儿，地下停车场三面漏风，一点微小的声响都能震荡开来，他听着女人甜蜜低柔的软语，却仿佛听到来自天尽头的呼啸风声。
“嗯，”最后他应道，“知道了，我马上回来。”
周佳莹又絮絮地嘱咐几句，要他小心开车，不着急，什么都比不上人身安全……终于依依不舍地挂断了。
等她结束通话，陈渭又过了许久才把手机从耳边摘下来，玻璃窗上的倒影表情古怪，他卷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
良心？他想，景善大概永远也想不到自己无意间一句话恰好戳中了他的痛处。
他靠在车门上，透过停车场三楼的间隙向远处眺望，天空是灰白色，时刻都像蒙着一层半透明的纱，底下方正齐整的屋宇，蚂蚁一般的行人在其间川流不息。
这座城市太大了，衬得每个人都无比渺小，像景善和罗新苗这样天真的姑娘，一辈子没有见过人性阴暗的一面，不会明白男人的野心会把他们逼迫着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他想起同事查到的那份资料，又想到刚才那一秒钟的对视，朗棣的目光无比清醒，那绝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逻辑混乱的眼神。
不管他在景善面前伪装的目的是什么，陈渭被他激起了斗志，至少这两个女人他不能碰，至少这两个女人，就该天真地活在他的翼护之下。
…………
……
趁着朗棣对付他那份牛排，景善迅速打开档案瞟了一眼。
蓝色的档案夹里只有薄薄一张打印纸，看陈渭那煞有介事的架式，她在翻开的一秒钟里开出无限脑洞，猜想朗棣大有来历，纸上会列出上百条触目惊心的黑历史……结果啥都没有。
白底黑字只有两行，一长一短两个句子：朗棣，男，生于一九九零年十一月十一日，祖籍吉林长春，父亲是汉族，母亲是满族，二十年前因为一场山林滑坡事故失踪。
母亲在失踪前被确诊为紧张型精神分裂症。
景善的目光在第二行的短句子上多停留了片刻，紧张型精神分裂症，她努力回想着，比常见的偏执型精神分裂稍好一些，这种病的患者没那么具有攻击性，他们一般在亢奋状态和僵直状态两者间徘徊，亢奋状态下会伤人伤己，僵直状态下只会呆坐着或者躺着，像中风那样肌肉抽搐，闭不上嘴巴乱流口水。
她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朗棣，他衔着一块牛肉正在嚼，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也跟着抬起眼睛，清澈的黑眼睛里没有丝毫疯狂的迹象，温和地、友善地、喜爱地看着她。
精神分裂症的成因究竟是什么医学界还没有定论，但现实中直系血亲得过精神分裂症的，其后代也有患病的可能性，朗棣由小到大的档案其实是一片空白，他父母失踪以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似乎他没有上过学，也从来没有工作过，如果用他有病来解释，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警方手里应该有更详尽的档案，像他这样几乎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的嫌疑人，能够这么快被放出来，想必是有确切的洗脱嫌疑的证据。
还不如把他关进监狱里，景善托着下巴叹了口气，心想，难道这些年他就这样时疯时醒，满世界流浪着，居然也顺利地长大成人？
他遇见过什么人？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有多少好心人帮助过他，或者像苗苗那样得到过他无私的帮助？他的功夫又是打哪儿学来的呢？
“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她轻声道，看到朗棣张开口，剩下的半块牛肉掉回盘子里，他集中注意力用心地盯着她瞧，嘴唇上一片红艳艳的血色。
“你看起来不像有病，好吧，就算有病，也不像很严重，精神分裂症初期是可以治愈的。”
景善认真地思索着，虽然遇到朗棣以后她表现得不像自己，但她确实不是一个凭冲动做事的人，她有良心，想做好事，却也懂得权衡利弊，只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好事。
“我有钱，这钱来得意外，我以前不知道怎么花，因为我一直想用它做些更有意义的事……现在我知道应该做什么了。”
“我会带你去看病，治好你，让你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她迟疑了一下，为难地皱紧眉，又在朗棣专注的视线中徐徐舒展开来。
“在那之前，你就先和我待在一块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