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芝回来了,带着一脸的疲惫。
站到相宜面前,她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姑娘,那四间铺子的掌柜全说是租的铺面,可是问他们究竟租了谁的,他们说要问东家才清楚。这些日子我与全贵跑了好久,都没有找到那些东家,最可疑的是,有三间就连掌柜的都不知道东家住在哪里。”
相宜吃了一惊,这不可能,怎么会找不到东家?这铺子究竟是谁开的,难道不该是一问便知道的?这里头,恐怕是大有问题。
“相宜,”杨老夫人看着呆呆站在那里的相宜,微微叹气:“你准备怎么做?”
相宜很茫然的转过头来:“老夫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按理说应该找到那些东家,问他们是租了谁的铺子,这才能知道我母亲的嫁妆落到了谁人手里,可现在……”线索到了这里却断了,相宜心里还真有些着急。
“要知道幕后的人,倒也不难。”杨老夫人沉吟了一声:“翠芝与全贵不过是还没想到怎么样去查罢了。”她望了望翠芝:“你们只是去问了那几间铺面?”
“是。”翠芝点了点头:“我不敢去,怕万一有人认出我来,就打发全贵过去问了。”
“你们这样问,只怕是问不出什么名堂来的。”杨老夫人敲了敲桌子:“我派我一个心腹管事过去瞧瞧,先把四间铺子背后那个人揪出来,咱们再做计较。”
相宜心中感激,朝杨老夫人深深的行了一礼:“老夫人对我,实在恩重如山,若是能将铺子拿回来,我愿意送一间给老夫人做酬劳。”
杨老夫人哈哈一笑:“相宜,你也把我看得忒轻了些。我和你说,我是将你看做自己的孙女一般,这才会贴心贴意的给你帮忙,根本不是看中了你一间铺面。”
相宜的脸瞬间便红了,似乎有人打了她一巴掌般。前世让人做事,少不得要使钱,即便是买通一个看门的婆子,也要塞几个铜板,长宁侯角门那边的婆子,几个铜板都不够,一个银毫子还差不多。
现在听着杨老夫人的话,相宜这才顿悟,世上原来有些人是心地纯善,不能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他们,就如面前的杨老夫人。她的泪水瞬间便涌了上来,哽咽着朝杨老夫人弯腰道歉:“老夫人,我不该……”
“相宜,你且坐下。”杨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头:“这里头有些什么蹊跷,我自然会替你查出。到时候咱们再来商量,如何将你母亲的嫁妆拿回来。”
相宜点了点头:“多谢杨老夫人。”
这事儿似乎有些不顺当,等了好几日,也不见有回音,相宜等得心里着急,每日从杨氏族学回来便要来前堂打探一下,可始终没得消息。盼来盼去的,却盼到了骆老夫人接她回去的余妈妈。
“都要快到端阳了,我们家老夫人打发我来接大小姐回府。”余妈妈一脸的笑:“我家老夫人说,大小姐在府上叨扰了这么久,实在是不好意思。”
杨老夫人含着笑:“骆大小姐乖巧听话,我还真是喜欢她,只是骆老夫人想念自己的孙女,我也不好强留着,那等她从族学回来,我便让人送她回骆府。”
余妈妈点着头道:“多谢杨老夫人。”
“怎么样?杨府那边有什么不对没有?”骆老夫人的手不住的捻着那串佛珠,眼睛微微的闭着,没有睁开,瞧上去风轻云淡,一副诚心向佛的模样。
“老奴没觉得什么不对劲,大小姐去族学念书了,杨老夫人在种花草。”余妈妈垂手回道:“杨府里头安安静静。”
“唉……”骆老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也许是我多心了。”
“老夫人,这世上的人,谁不是有了好处才会去做?杨老夫人不会做亏本买卖,大小姐有什么值得她去下本钱的?难道她知道了……”余妈妈见着骆老夫人凌厉的眼光扫了过来,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老奴觉得应该不是。”
“不是你觉得不觉得的问题。”骆老夫人将那佛珠捻得飞快,长长的一串,很快就到了头,那个修成卍字纹的结头硌着手,停在了那里:“不是有伙计说见到了福伯的儿子?他去华阳作甚?”
“指不定是帮他的东家去华阳跑货。”余妈妈小声解释:“福伯那儿子是在外边替人家跑货的,去华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以前在华阳见着他,确实不是一件稀奇事情,现在在华阳见着他,可得要留心!”骆老夫人轻轻的哼了一声:“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宜丫头再住到杨府了,她不在我面前,我就没法子控制她。”
“是是是,老夫人想得周到。”余妈妈点头赞同:“大小姐是不该再住到杨府了,否则人家会说咱们骆府的小姐去杨府住这么久,走亲戚也不是这般走的。”
骆老夫人没有吱声,一缕阳光从明当瓦上漏了过来,落在她嘴唇上,一丝丝阴影微微的在晃动,好像是那老虎嘴边的胡须一般。老虎扑着要吃人的时候,那胡须肯定就会抖开,似乎要丈量猎物的尺寸。
相宜从族学回来,听着杨老夫人告诉她,祖母派人来接她了,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怎么办?华阳那边事儿还没完……”
杨老夫人和蔼的笑了笑:“相宜,若是你信得过我,这事儿就由我来操作便是。华阳那边,今日中午已经来信了,已经找到了一间铺子的东家,我那管事已经根据那位东家说的去找房东了,相信不久就能弄得水落石出。”
“真的吗?”相宜惊喜的叫了起来:“找到了?”
杨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只找到一家,可毕竟也是找到了,一家跟四家,其实没什么区别,有一家就会有第二家第三家,相宜,你说呢?”
相宜想了想,也笑了起来:“老夫人说得不错,只要有一家,那便跟四家差不多。”
“相宜,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杨老夫人舒心的笑了笑:“我已经让丫鬟将东西收拾好了,这边两个拜盒,是我送给你祖母的,你且带着回去给她。”
桌子上有两个盒子,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只是相宜想着,应该不是什么便宜东西。连翘走了过去,将那两个盒子抱了起来:“哎呀呀,有些分量。”
连翘那瘦小的身子抱着两个大盒子,实在是有些不相称,杨老夫人赶紧吩咐玉竹从连翘手里拿了一个盒子:“你去送送骆大小姐。”
宝柱从外边走了进来:“我跟着去,免得骆相钰他们又来作践相宜,有些好东西都给他们糟蹋掉了。”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也好,你且跟着去趟骆府。”
玉梅瞅着宝柱与相宜并肩走出去的身影,俯下身来低声道:“老夫人,奴婢瞧着咱们三少爷,跟那骆大小姐走到一处,真是招人疼爱。”
杨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玉梅吃吃的笑了起来:“奴婢不相信老夫人不知道这话的意思。”
“只不过是小孩子罢了,偏偏被你看出有那意思来。”杨老夫人白了她一眼:“我觉得你该是自己想要嫁人了?”
“老夫人,怎么就扯到奴婢身上来了?”玉梅的脸红了半边:“奴婢再也不多嘴多舌了,总是被老夫人笑话。”
杨老夫人哈哈一笑,看了看前堂那不住摇晃的门帘,心里忽然也有些想法。这青梅竹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瞧着宝柱这神色,还真是有些关心相宜,只不过他们是表兄妹,这缘分不宜深结,杨老夫人惆怅的摇了摇头,不行,宝柱跟相宜只能是表兄妹的缘分。
杨府新近换了门帘,那棉布门帘已经换成了细竹的了,前堂这门帘用的是最好的湘妃竹,片得细细,瞧着就跟一片整得一样,门帘上还影影绰绰的画着一个美人儿,身边有几支牡丹。
几缕阳光从细竹门帘上透了过来,在地上留下了几行斑驳的日影,似乎在不住跳跃,杨老夫人瞧着那几缕阳光晃动,好像见着了嘉懋的脸,还有一个黄玉璎珞。
“这倒是有些奇怪。”杨老夫人心中暗自想着那日午饭发生的事情,嘉懋毫不犹豫将自己脖子上的璎珞送给了相宜,这里头,难道真有些小儿女的情分?可嘉懋不过刚刚满八岁,怎么着也不该就有那种情思了,杨老夫人想了又想,将背靠到椅子里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又何必去想这么多。”
玉梅会错了意,接着杨老夫人的话往下边说:“老夫人,你错了,三少爷的亲事,肯定还得等老夫人做决定呢,这府里头,当然都是得要听老夫人的,你说要少爷们娶谁家的小姐,那便会要娶那家的小姐,谁还敢反对不成?”
杨老夫人转脸望了她一眼:“喜欢哪一个,不喜欢哪一个,又岂能是我说一句便能决定的!到时候我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他们究竟要娶谁嫁谁,还得看看他们自己的想法,我可不做那棒打鸳鸯的事情!”
第六十二章回骆府又闹争端
骆府的大门开着,门口坐着的两个门房见着马车停了下来,都伸着脖子张望:“咦,杨家的表少爷过来了!”两人全是看着宝柱,却将他身后的相宜给忽略了:“表少爷,今日过骆府来了?”
宝柱没有搭理他们,背着手在身后,小大人一般走了进去,身后杨府的几个丫鬟婆子替相宜抱着东西也跟着往里边走,相宜与连翘走在最后。
“原来是大小姐回来了。”一个门房懒洋洋的说了一句:“好久不见大小姐了。”
相宜望了望他,略略儿点了下头,一步跨过了门槛。一片树叶忽然从头上落了下来,正巧落在了她的鞋子上。相宜看了看那片树叶,心情瞬间低落了几分。走在杨府的园子里头,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瞧着那蓝天白云格外好看,吸一口气都是香的,可现在自己才进家门,就觉得全身都不爽利了。
宝柱在前边停了下来,回头望了望相宜:“相宜,你走得太慢。”
相宜勉强得笑了笑,紧走几步,跟上了宝柱:“我不比宝柱哥哥练了武,怎么跟得上你。”
宝柱摸了摸脑袋:“那我走慢些。”
大堂门口的青梅见着宝柱陪了相宜过来,殷勤的将门帘打起:“表少爷,大小姐。”她脸上的那几颗麻子愈发颜色深了些,嵌在焦黄的脸上,更像芝麻了。
骆老夫人坐在主座上边,一双眼睛满意的打量着走进来的相宜与宝柱,这大孙女还真是有几分本事,竟然让外孙送着她回来了,原本想搭上江陵容家的少爷,现在瞧着要是能将宜丫头也嫁到杨府去,那可真是好,亲上加亲。
上回听着杨老夫人的口风,看起来老大做县令的事儿有些盼头,回来跟骆大老爷透了个信,母子两人都很是高兴,骆老夫人正告他:“别小瞧了相宜,以后用得着她的地方还多着呢。”
骆大老爷咂摸出了这话里头的意思,有些惊讶:“莫非是宜丫头替我去说的?”
“我估摸着是。”骆老夫人点了点头:“要不是怎么杨老夫人怎么会答应得这般爽快?”
“这……”骆大老爷嘴里依旧强辩:“也不过是她在杨府奉承了杨老夫人一段时间罢了,若是钰儿能去杨府住一阵子,照样也能哄得杨老夫人欢心。”
骆老夫人瞅了瞅骆大老爷,摆了摆手:“你去罢。”
老大就是这般偏心,一门子心思都只在那高氏的双生子身上,他也不想想想他媳妇是什么出身,洛阳东大街的高家,怎么能跟华阳的钱家相提并论?宜丫头与钰丫头,两人站到一处比,无论是容貌还是神情气度,怎么着宜丫头也要胜过钰丫头好几分,这世家大族的底子的沉到了骨子里头,怎么样也错不了。
现儿瞧着宜丫头与宝柱站在一处,两人就像一堆金童玉女。骆老夫人实在是开心,让余妈妈将玉竹手中的盒子接了过来:“杨老夫人真是太客气了。”
坐在一旁的骆三奶奶咧着嘴道:“可不是呢,相宜在杨府住了那么久,少不得花了不少银子,还要打发这么多东西,杨老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她鼓着嘴巴眯眼瞧了瞧相宜,见她身上的衣裳簇新,羡艳不已,真巴不得自己的相繁快快长大,到时候也好得了杨老夫人的青眼,能去杨府多奉承奉承。
骆二奶奶带着几个儿女坐在那里,心情很是复杂,她很想骆相群也能有相宜这般的福气,可是骆相群生得不怎么好看——即便她是骆相群的亲娘,她也不得不承认,骆相群站在相宜旁边,瞬间便被比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有骆相宜的地方,自己的相群就不用去凑热闹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自己可不像三弟妹那样,一心还想将骆相繁给推出去。她那个骆相繁认得几个字有什么了不起的?女孩子家家,不应该是有容貌有贤惠就够了?骆二奶奶捏着骆相群的手,只是微微笑:“还不是相宜乖巧,得了杨老夫人的青眼?若是换了旁人,那自然是万万不能。”
骆大奶奶没有在场的情况下,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总是要明里暗里的互相说上对方两句,若是哪日不说了,就好像有桩事情没有做一般。但骆大奶奶要是出来了,两人便立即化敌为友,同仇敌忾的对付起她来。
谁让骆大奶奶那样趾高气扬,娘家有银子很了不起?骆二奶奶觉得自己出身好,父亲至少是八品的小官吏,哪里是那不入流的商贾能比得上得,而骆三奶奶却认为,才气比财力更胜,她才看不起那几个臭钱。
骆三奶奶听着二嫂的话,分明是说自家相繁比不上相宜,小圆脸气得通红,刚刚准备说话,就听大堂那边一阵脚步声,门帘刺啦啦的响了下,穿着红色衣裳的骆大奶奶便跨步走了进来:“哟,总算是知道要回来了?”
相宜站在那里,微微低头:“母亲安好。”
骆大奶奶走到相宜身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嘴角边浮现出了一丝笑容:“还是杨家三少爷送你回来的,相宜,你的面子可真大。”
相宜没有出声,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她,骆大奶奶最最见不得的是相宜用这种眼神瞧着她,仿佛她是个不屑一顾的人一般。她摸了摸肚子,气哼哼道:“骆相宜,你到杨府住了些日子,胆大包天了?竟然不回我的话?”
“不知母亲想要听相宜回什么话?”相宜瞅了瞅骆大奶奶,她的肚子已经隆了起来,就如揣了个西瓜似的,玲珑扶着她站在那里,看上去身子比原来大了不少。
“你想呢?”骆大奶奶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怎么勾上杨三少爷的?”
骆老夫人脸色一变,大声呵斥道:“老大媳妇,你这口无遮拦的,有没有一点做母亲的样子?还不快些坐下?”
宝柱斜眼看着骆大奶奶,气愤愤道:“舅母,你嫁到骆府这么几年了,怎么说话还是这般粗鄙?”
骆大奶奶的脸瞬间就涨红了,捂着胸口直喘粗气,她还是不敢得罪杨家,喘了几下气无可奈何的带着骆相钰骆相珲坐到了一旁,脸上就像下了寒霜一般,只是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相宜。
新衣裳,新首饰,那杨老夫人怎么就这般看重这个骆相宜!;骆大奶奶只觉得心头怄气,自己的钰儿哪里不好?杨老夫人看不上眼,就连那容家大少爷也对她不好,上回跟着骆老夫人去探病,还被呵斥了几句,钰儿回来说起那事情,眼泪唰唰唰的流,自己哄了好久才将她哄住。
宝柱朝骆老夫人行了一礼:“外祖母,我祖母要我送相宜妹妹回府,顺便让我带句话。”这句话杨老夫人并未说过,可宝柱觉得他们肯定不会去向祖母证实:“我祖母说,相宜是个苦命的,还请府里的人多多爱惜她。这次杨府给相宜添置了不少东西,绝不能有人又将那些好些的东西夺去了。”
一边说,一边眼睛往骆大奶奶身上看,上次不就是她将相宜那哆罗呢斗篷给弄坏了?这次不要又出那事故才好。宝柱盯住了骆大奶奶,只看得她全身打颤:“杨三少爷,你看我作甚?”
宝柱究竟还是小孩子心性,大声道:“我当然是想要舅母答应,不去相宜那边捣乱。”
骆大奶奶一只手不住的揉胸口,一边恨恨道:“我们高家什么东西没有?还会去觊觎她那点东西不成?”
“这样再好不过了。”宝柱抱了下拳:“舅母,宝柱说话唐突,只怕是让舅母不高兴了,还请舅母见谅。”
骆老夫人见着宝柱说话有礼有节,心里头高兴:“宝柱今年比去年更懂事了。”
骆相钰瞟着相宜,见着她穿戴一新,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璎珞,有些眼馋,伸手指了指相宜:“母亲,我要骆相宜那个璎珞。”
她的声音有些响亮,大堂里的人都朝这边望了过来,骆三奶奶掩嘴笑道:“高家什么都有,只是没见过璎珞。”
骆二奶奶赶紧附和:“一般的璎珞还是见过的,金贵些的,只怕也舍不得买。”
骆大奶奶一阵头晕脑转,伸手捧住肚子:“母亲,媳妇有些不舒服,先请告退。”
骆老夫人挥了挥手:“我早就说过,你有了身子,要少出来走动,你不相信,偏偏儿要到处乱跑,现在也有七个月的身子了,更是应该爱惜。你赶紧去歇着,身子要紧!钰儿与珲儿到大堂里陪着我说说话便是。”
等着骆大奶奶一走,骆相钰又闹腾了起来:“祖母,骆相宜脖子上那个璎珞好看,我也要一个。”
“让你母亲去给你买一个便是。”骆老夫人盯着那个璎珞看了一阵子,心中纳闷,杨老夫人是钱多得没处花了?这个璎珞,少说几百两银子是要的,她竟然这般舍得?唉,这人还是要有银子攥在手里就好,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第六十三章反击事渐露端倪
大街小巷的门上边插起了艾叶,走到哪里都能闻到一种幽幽的香味,端阳节快到了,这河边上也欢腾起来了,每日里头听着鼓点声声,似乎要将人的耳朵震破。
相宜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瞧了瞧,外边金灿灿的一片,仿佛在不住的跳跃,杨府的院墙延绵着,粉白的墙壁上一线黑色的瓦片。福伯将马车停住:“姑娘,杨府到了,你赶紧去见杨老夫人罢,我在这里等你,可别耽搁太久,仔细被人瞧着。”
相宜从角门那边穿了过去,脚步轻快,杨家园子里边的石榴花已经开了,红艳艳的颜色藏在一片翠绿里,就如火焰一般。绿色的树叶将青石小径笼在荫凉之间,走在树丛中,神清气爽。
“相宜,你来了。”杨老夫人站在花园里,手中拿着一把大剪刀,脚下落了一层绿色的叶子,空中有一股清新的树叶芳香。
“老夫人。”好些日子没见到杨老夫人,相宜忽然发现自己很是想念她,走到杨老夫人身边行了一礼,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全是儒慕之情:“老夫人,这般逍遥自在的日子委实好过,相宜瞧着心里头羡慕得紧。”
杨老夫人呵呵一笑,将剪刀交给玉梅,伸手摸了摸相宜的头顶:“好个机灵的孩子,我的孙女里边,都没几个像你这般聪明的,听族学里的娘子说,你现在都比得上那些念了两三年书得了,实在难得。”
相宜心中有些窘迫,这个其实跟她聪明与否无关,前世被关在后院,没什么事情好做,也只能看书写字打发光阴了,她重活一世,若是不比旁人聪明伶俐,那真是蠢到家了。“老夫人,今日找相宜过来,可是华阳那边有了消息?”
“是。”杨老夫人点了点头,脸色渐渐严肃:“那铺子的房东……”她压低了几分声音:“极有可能便是你那祖母。”
“啊?”虽然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感觉,可从旁人口里得到佐证,相宜还是很吃惊,果然是祖母,跟她想的一样!她焦虑的望着杨老夫人:“那,我该如何问祖母讨要?”
“若真是你祖母拿捏着那几间铺子,只是你也不好去开口。”杨老夫人眯了眯眼睛,深思的看了相宜一眼,骆大小姐现在才七岁的人,即便是要想骆老夫人讨要,她也完全可以用一句帮你代管就将这事情打发过去,等到以后,还不知道她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我也是这样想。”相宜有几分沮丧,她将能想到的各种可能都想了一遍,好像怎么样都是一个死胡同,没有出路。就算自己告状告到广陵府,还不是会跟上次周妈妈过世后那般情状,最后又是不了了之,务必要找一个法子,能将骆老夫人逼得没有退路,主动将那几间铺子的房契交出来。
“相宜,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你大舅。”杨老夫人见着相宜那沮丧的神情,微微的笑了起来,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边,相宜瞬间便感觉到了一种温暖,从肩膀那里传了过来,一直流入到她心间。
“让你大舅去华阳府告状。”杨老夫人意味深长的望着相宜:“你说呢?”
去华阳府告状?相宜眼前一亮,嘴角泛出了笑容。
这实在是个好法子,自己父亲在广陵府里做推官,若是向广陵知府告状,少不得要顾及父亲的面子,这件事情就这样压了下来也不一定。再说官官相护,自己去告状,未必广陵知府就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即便是杨老夫人也不好插手——毕竟杨家跟骆家是姻亲,哪里会为了自己去将脸撕破?若是杨老夫人真这般做了,以后杨二奶奶在杨家与骆家都没了面子。
若是在华阳府告状,这些麻烦都没了,而且祖母也不会这般快就得了信,只怕是来不及做准备,到时候便没了退路。相宜大喜,朝杨老夫人点了点头:“实在是个好法子!只是我大舅舅会不会帮我的忙呢?总该给他一些好处才是。”
“他一开口就要一间铺子。”杨老夫人嘲弄般笑了笑:“你这舅舅也真是狠,连自己亲妹子留下的一点东西都想撮弄了去。”
“一间铺子?”相宜想了想,四间铺子给了大舅舅一间,自己还留了三间,总比前世自己一间都没弄到要好。她轻声道:“只要能替我将铺子弄回来,一间就一间,谁让他是我大舅舅呢。”
杨老夫人一愣,看了一眼相宜,一把将她的手捉住:“相宜,你不要糊涂,这不只是一间铺子的事儿,若是你退一步,那小人就能进几尺,今日你给了他一间铺子,明日他便会想着打你两间铺子的主意。你那大舅舅是个好酒贪杯的,听说还喜欢赌钱,这家里便是有了金山银山都会被他花光。你不要以为他是念着甥舅之情才帮你,他还不是看在有利可图上边?再说了,你能给大舅舅一间铺面,二舅舅与三舅舅呢?”
相宜张了张嘴,答不出话来,果然姜是老的辣,杨老夫人毕竟是活过一辈子的人,即便自己再是重活一世,也比不得她目光敏锐。
“相宜,我已经替你开出了条件,若是能将铺面要回来,你便送给你大舅三千两银子,这可是一间铺面差不多两年的租金,也算对得住他了。”杨老夫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你那大舅舅起先不肯答应,后来我那管事威胁了他,他这才不情不愿的应承下来。”
虽然是相宜母亲的嫁妆,可毕竟这几间铺面是钱家的产业,流落到别人手里,相宜的大舅舅钱沐阳有些不大痛快,自己家的东西怎么就能被旁人霸占了去?再说那管事抬出了一位大官的名号来,唬了他几句,钱沐阳想了又想,还是答应了下来,三千两银子,自己拿一千两回去交给媳妇养家,两千两够自己好好花销半年了。
“我大舅舅答应了?”相宜心中欢喜,看起来这事儿总算是要水落石出了。
“对,答应了。”杨老夫人点了点头,声音坚定:“做事就要出手快,让对方没有反击的余地,过了端阳节,你且等着瞧。”
相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杨老夫人磕了个响头:“相宜替过世的母亲谢过老夫人的恩情……”几滴泪水落在了地上,膝盖前边黑了一大块。
杨老夫人弯腰将相宜拉了起来,眉目慈祥:“傻孩子,何必多礼!我这些日子会时时关注,等你这事情办好了,我便进京去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只管写信告诉我,虽然我年纪大了,可出几个主意还是行的。”
“老夫人,你要去京城了?”相宜有几分发慌,一把抓住了杨老夫人的手:“相宜舍不得你,舍不得你。”
“我又不是不会回来,今年过年,我或许就会回来了。”杨老夫人笑着将相宜抱起,将脸贴了贴相宜的,伸手指了指前边的几株石榴树:“你瞧瞧,那石榴花,红得多好看,不管日头有多大,它一样开得鲜艳。做人也如开花,不管环境有多恶劣,只要根扎得紧实,能吸收养分让自己壮大,不愁没有出人头地的那一日。”
相宜眼睛盯着那红艳艳的花朵,仔细琢磨着杨老夫人的话,忽然间觉得心胸开阔了不少,她双手抱着杨老夫人的脖子,轻声道:“我懂老夫人的话了,老夫人的意思就是说不要放弃不要低头,只要自己努力抗争,定然能有成就。”
“是。”杨老夫人含笑点头:“相宜,我早就说过,你是个聪明的。”她将相宜放了下来,拍了拍手:“没想到你也有些分量,瞧着你瘦小,可抱着还是沉手。”
相宜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旁边玉竹嗤嗤笑着:“骆大小姐,我们老夫人在与你开玩笑呢,你七岁的人了,自然会有些分量,又不是那芦苇草,风吹吹就能吹走的。”
“你快些回去罢,免得让别人知道你来过我这里了。”杨老夫人吩咐玉竹将相宜带出去:“你祖母唤你回去,我觉得她应该是有了戒备之心的。”
骆老夫人原来一心巴结讨好的想让相宜在杨府住下来,可是还没到五月便用端阳节的由头将相宜叫了回去,这里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杨老夫人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可猜着应该是翠芝他们去华阳的时候,或许是被骆老夫人的心腹看见了,否则如何会来这一出?将相宜叫回骆府,只怕是想控制她的行动,不让她与外界多接触。
马车的声音单调的响着,相宜坐在马车里,耳边全是杨老夫人刚刚教导她的话,“做人也如开花,不管环境有多恶劣,只要根扎得紧实,能吸收养分让自己壮大,不愁没有出人头地的那一日。”
她抓紧了马车帘子,心里头有一种深深的懊悔,前世的她做错了,错得离谱,不敢抗争又没有半点法子将自己从骆大奶奶的手里救出来,到了最后,还落到那般下场。相宜叹了一口气,将脸贴在了软帘上,一颗心渐渐的坚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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