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殿门呀一声开启,江后从容进殿,在李攸烨愕然回首之时,两袖已自腰间端然一闭,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李攸烨大惊失色,情急收招哪里还稳得住身形,腾空的右脚想落地,地上的左脚又急着回转,两下没有达成共识,两腿便像橡皮条一样在空中一扭……
一干宫女都惊得花容失色,忙哎哎哎地唤她,可惜没个有用,李攸烨那厢已经毫无悬念地扑到地上,剑也摔出八丈远。最后众人齐齐“唉”了一声,仿佛尘埃落定,神情各异地觑着地上那人,不知道该不该就此施礼,又统一扭头窥探江后的表情。一时都吓得不敢吭声。
“哎…呦!”李攸烨一边捂着脸叫唤一边腾出只爪子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剑扒来掩在身下,抬头透过指缝瞄了眼江后,又飞快地趴下,心道坏了坏了,该死的杜庞看到皇奶奶来了也不事前跟她通报一声,她这演技也不知道过关了没有。
燕娘见她半天还窝在凉地上趴着,急急忙忙上前把她捞起来:“我说小祖宗,你这斋戒怎么斋到地上去了,摔疼了没有?”
李攸烨拧着小脸痛苦地爬起来,摇摇头,眼皮子眨得飞快,又不知在思忖什么鬼主意。燕娘忍着笑冲江后努努嘴,后者敛眉淡淡道了声:”过来!”李攸烨哦了一声便听命走到她面前。低眉顺首,一副讨好卖乖的可怜样子。
江后不动声色的扫了眼高出那人后脑勺几分的剑尖,李攸烨几乎是下意识的遮掩动作被她收入眼底,她轻轻叹了口气,掏出袖中的锦帕替她细细擦净额上的细汗。端详着这双像极了那人的眉眼,心里百味杂陈,不知道如此相近的皮囊,底下的性子怎么会千差万别。连她都捉摸不透这孩子怎生的如此调皮,活泼好动。还好当初把她当了男娃养,要是女孩啊……难道,是因为把她错当男孩养,所以才……惊觉到这个想法,江后心底生出一抹歉然,那支为她轻轻擦拭的手也停了下来,目光变得暗淡。
“呃,皇奶奶,孙儿,孙儿,只是闲来无事,耍了□□爷爷的剑,孙儿,绝对没有对□□爷爷不敬的意思!”误以为自己做错事惹恼了皇奶奶的李攸烨,急忙“主动”承认错误,退后一步,郑重地把藏在身后的剑拿出来,反身走到剑架前,小心地插回那长长的剑鞘中。锋芒顿收,那支古老的剑又恢复成沉寂状态。
江后乍见她这副急于认错的乖巧模样,也不戳破,瞄了眼她几乎划烂的衣摆,嘴角微翘:“功夫不到家啊,瞧,衣摆都破成什么样子了!”转头又对身后的杜庞说:“去拿件新衣服来!”杜庞应了诺,便准备去了。
“瞧皇上这小脸焦黄的,身子这么纤弱,能拿得起剑就不错了!”燕娘笑道。
“呃……”李攸烨惭愧得恨不得把头缩进脖子里,她自小跟着陈越师傅学习功夫,少说也得有十年了,没想到上次打抱不平,把脸丢在了宫外,这一时兴起舞一回剑,竟也丢到皇奶奶跟前
她一脸愤懑地拽着江后的袖子,趁机大倒苦水:“皇奶奶,你不知道,那高老头有多可恶,他说斋戒期间戒食一切荤腥油腻,特意嘱咐御厨整天给孙儿做小米粥和青菜,我都好几天没捞着吃油了。”
在她眼里,礼部尚书高显是个柴米油盐滴水不进的“老顽固”,净是拿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来刁难她,她稍微出点差错,他就能搬出了□□爷爷来数落她的不是。可李攸烨愣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一大把年纪了,又德高望重,在朝堂上跟他翻脸她肯定寡不敌众,但是,在江后这里吹吹耳旁风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明亮的烛光将李攸烨那变幻莫测的小脸照映地非常有趣,江后忍不住敲了她一个凿栗,教训道:“高大人是你的礼仪师傅,他对你严厉是为你好,你这般淘气,若没他拘束着,哀家还不知要头疼多少次呢,哀家,这几天正想好生谢他一番呢!”一句话驳回了李攸烨的进谏。见那张随即跨下来的小脸,江后朝燕娘扬扬眉角,燕娘会意,转身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精美的食盒,扫了一眼殿内,朝角落里那不起眼的四脚小方桌走去。李攸烨瞪大的眼珠子一直尾随着那食盒。
燕娘将食盒打开,把一盘一盘的菜依次的罗列到小桌上,想是小桌不够了,正皱眉思考着最后一盘香芋丸该塞到哪里。这小桌是专门给李攸烨吃饭用的,端的是小,似乎只有一个棋盘那么大,想是高大人嫌那一碗小米粥和一盘青菜用大桌浪费木材,就派人弄了这般节省的,经久耐用,上面至今还残留着李攸烨四岁那年刚学写字那会儿费了牛劲刻下的“肆”字。
“这个老顽固,管得实在也太宽了!”一向疼爱李攸烨的燕娘忍不住腹诽,回头求助的看向江后。江后捏了捏李攸烨那垂涎三尺的腮帮:“给你做了几个清淡的小菜,待会可要慢点吃!”
李攸烨的魂儿先一步飞到了那小桌子前,听到江后的话,两只眼睛都冒出激动地泪花,孩子气得扑到江后怀中,来了个熊抱,“皇奶奶最疼烨儿了!”然后朝那小桌来了个熊扑,一把抢过燕娘好不容易腾出个空将要放下的香芋丸,“燕奶奶,您歇息去吧,我来!”筷子都来不及拿就捏了一个香芋丸塞入口中,哇,真香!
燕娘见她吃得急,一边笑一边劝,“慢点吃,还有呢!”李攸烨哪里能听的进去,在美食面前,她一向把与吃饭无关的耳朵自动屏蔽,左边香芋丸,右边青笋尖,腮帮子高速运动,比那剑都耍的炫。
江后起初蹙着眉,后来见她吃得欢实,摇摇头,掩在柔光里的眉梢眼角,禁不住微微笑了。
将最后一个鹌鹑蛋裹到嘴里,李攸烨悠哉地闭上眼,享受着那润滑温热的触感,那鹌鹑蛋在她嘴里打了足足有一百个转,才被她眷眷恋恋地搅碎吞入腹中。嗯,好饱啊!所谓“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到她这里则成了只羡美食不羡仙。
江后看着她那沉醉的样子,不禁好笑起来,这孩子自小就对吃食热爱非常,如若不是见她瘦的让人心疼,她是如何也不会让她这般“胡闹”下去的。见她在那里休憩地差不多了,江后静静地走到她的面前,细细地为她擦了擦嘴,召唤杜庞把新衣拿过来,拉起那肚子浑圆的人,给她换上新的袍子。宫人们对这画面再熟悉不过,那时皇上还是个丁点大的小娃娃,如今这小娃娃已经出落成玉雕般的少年,想来,时间过得真如白驹过隙般迅速。太皇太后的细致模样把那时的情景重新从众人回忆中带出,重温着这幅画面,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温馨依旧呢!
李攸烨笑嘻嘻地朝宫人们挤眉弄眼,时不时被江后“呵斥”着别动,引得宫女太监们的咯咯笑意,清冷的古殿竟如春日般盎然起来。
外面的雾气好像散了,一道黎明的曙光从天边升起,照亮了皇宫里的一片辉煌。昨晚吃饱喝足的李攸烨于黎明前夕被接回了尧华殿,由尚衣署的宫女服侍着更衣。因为是祭礼当日,李攸烨须着衮冕,尚衣署的人丝毫不敢马虎。天还未亮,便有一群托着冕冠冕服的宫女侯在殿外,等候传唤。待李攸烨用过早膳,杜庞拂尘一挥,她们才被允许进殿,开始繁琐的更衣工程。李攸烨极其配合地当起了木偶,任她们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的穿戴,尚衣宫女都是受过长时间训练的,手法极其熟练、轻柔,且一丝不苟。玄衣纁裳一上身,李攸烨便乍开双臂,由尚衣丞亲自为她系上革带,再加敝膝、绶、佩等繁饰,最后系素表朱里大带。
梳头宫女已为李攸烨束好发髻,尚衣丞从宫女手中接过十二旈珠冕冠,将其郑重戴到李攸烨头上。白玉簪从冠武两侧孔中穿过,固定发髻,两只灵巧的手顺势滑下,将朱缨系于李攸烨颌下。充耳坠于耳际,旒珠罩于眼前,瞬间,一个英气勃勃端严稳重的少年帝王出现在众人眼前。
可惜这帝王却不如这衣饰强调的那般稳重。李攸烨习惯的冲周围的宫女们眨了眨眼,以示自己的感激之情,尚衣丞莞尔一笑算是接下了她的答谢,其她几个年轻的宫女腼腆地朝她看一眼,便低下头,瞬间羞红了脸颊。杜庞见惯了万岁爷这种“调戏”行为,轻咳一声,提醒道:“皇上该去祭祀大典了!”
“好!走吧!”李攸烨缓缓站起来,伸手扶了扶那沉重的冠冕,感觉一戴上它自己的脖子就会木,她机械地转过身,朝那些宫女挥挥手:“姐姐们,去吃饭吧,朕走了!”说完机械地扭过身子,木着脑袋跟演杂耍的猴子一样顶着“盘子”走出了大殿,随即背后传来一阵花枝乱颤的笑声。
杜庞扶着李攸烨就像扶着一个尖底的水桶,小心翼翼的朝那早就准备好的十六抬大轿走去。坐定,十六个身穿明黄布段的大内侍卫整齐起身,抬着发木的李攸烨,朝奉先门驶去。李攸烨抬眼瞅瞅眼前的那十二串旒珠,莫名的一阵悲哀,哎,今天三跪九叩是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