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说的没错,她不能把上官凝丢在这里,在伦尊还没立足之前,她必须倚重上官景赫,况且,说不清楚,总感觉自己有愧于她的,她替自己隐瞒了身份,即使是,在自己亲手杀了她的亲叔叔之后。这份情,总不能不顾的。
李攸烨心里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走着,和上官凝始终保持着一臂半尴不尬的距离。等登上擂台,发现一路没有话说,居然也走得满满当当的,她不禁惭愧起来,这个女人始终都在照顾自己的情绪,而自己这样,似乎很对不住人家。扫视全场没有看到权洛颖的踪影,一阵儿泄气,心事沉沉地从礼官手中接过弯弓,看了眼上官凝,上官凝微微颔首,将那支头上绑了状元花的羽箭递到她手中,脸上难掩紧张之色。这一刻,台上台下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朕问你们,”李攸烨回过头来,按捺住情绪,搭箭上弦,目不斜视:“为将者,当注重什么?”
很简单的问题,然而,想回答却并不容易。
话音刚落,李攸烨便拉开弓弦,朝天空倾斜约四十五度角,铮的一声,将箭射了出去。旋转的箭羽在空中划了个弯弧,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掠过那五十米、一百米的箭靶,直接向那一百五十米的箭靶俯冲而去,在空中足足滑翔了两秒钟,才发出那象征着尘埃落定的“砰”的一声,毫无偏差,正中靶心。
场下迟疑了一会儿,有倒吸凉气的声音发出,直到谁惊呼一声“射中了”,平静地海面霎时风起云涌,台下顿时欢呼起来。
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居然能命中靶心,这种事儿只听别人说过,具体到个人,还真没见过!
观礼台上的李攸璇着实为李攸烨捏了把汗,在看到皇弟一箭命中后,长长地松了口气,随即那脸上便乐开了花,掩不住地骄傲和兴奋:烨儿虽然从小调皮贪玩,但就是有那么一股子牛脾气,无论什么事儿,只要是她想办的,还没有办不成的!就说为了射好这箭,她那是日复一日一天都没落下地练习,指节上都磨出茧来了,才练就了这手实打实的真本事,别人哪有这能耐!她敢放言,在玉瑞,论箭法,她这皇弟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看到自己的成果,李攸烨勾了勾唇角,暂时把压抑的心情放在了一边,习惯性地用拇指转了转食指上的翡翠扳指,脸上露出那魅惑天下、自信饱满的笑容。转脸见上官凝有些惊呆的表情,心明其意,冲她挤挤眼,这才把人从怔愣中唤醒。上官凝犹然不敢相信眼前的状况,那一百五十米的箭靶在她看来只是应景儿摆设的,没想到李攸烨居然射中了,惊觉自己的失态,清淡的面容上忽然浮起两朵红晕,有些羞窘地避开李攸烨带点戏谑的目光,心却不受控制微微发起颤来。而此时的李攸烨还沉浸在自己射中靶心的喜悦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无心之举无意间撩动了别人的心。
单伦尊和武立山相互看了眼,认命地把写着答案的纸条绑在箭杆,先后搭弓上箭,对着那一百五十米的箭靶比量起来。武立山心里暗暗叫苦,李攸烨把状元花射得越远就表明这个状元的分量越重,但是显然一百五十米的距离不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这是相当于在他面前放了座金山他又抱不动;而一旁的伦尊深深地看了李攸烨一眼,有些想咳嗽,老早之前李攸烨就跟他提过,让他练一百五十米的箭靶,说不用射中靶心,只要射上靶就成,他有些猜不透李攸烨的心思,因为一百五十米已经相当于远程了,在两军对决中,不需要讲究一支箭的准头,而是靠密集的箭雨伤敌,但李攸烨让他这么练,他即使不明白也照做了,如今……他瞄了眼满脸冷汗的武立山,有些觉得对不起他了!
于是,两箭几乎同时射出。伦尊的箭在空中滑翔一阵儿射在了靶子上,与那朵状元花离得老远,但好歹在同一个平面上,而武立山的箭……不幸,埋进了离靶子老远的土中。
随着一声锣响,还有嗷嗷的欢呼,辅仁十五年的新科武状元产生了!
几十年难得一见的,一百五十距离级的状元——单伦尊!
这种状元,只在□□朝出现过一次,其罕见程度堪比国宝,因为这不仅需要武状元的真本事,更需要玉瑞国君的魄力。在李攸烨之前的历代皇帝为了避免出丑,都会保底选择射五十米箭靶,某些年一时兴起也会隆重射出一百米的状元,而这一百五十米的箭靶,即使国君要射,臣子们也会拦着的,因为丢脸的机会实在太大了。往年李攸烨还小,都是射得五十米箭靶,再小的时候还是别人抱着她射的,现在也没大到哪里去,所以臣子们放松了警惕,当看到李攸烨摆箭的那个角度时,靖北侯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可拦截已经来不及,还好她射中了,要不然在这么多外国使者面前,可要丢脸了。不过,她居然射中了?靖北侯暗自松口气后又蓦地出溜口气,跟一帮子武官面面相觑,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了!精明的人转转脑筋就会想到,小皇帝选择在亲政的当年以武立威,此举不能不说是别有深意了!
还有这位先前名不见经传的武状元,在平定晋王叛乱的一战中便大展锋芒,可是,李攸烨愣是没封赏他,看如今这形势,是要一并封赏个大的了,众人心中都略微有了数!
武状元既已决出,持续了一天的武举考试也相映落幕。除了当即昭告天下外,所有封赏都会在第二日早朝颁布。今晚皇宫设有佳宴,示以庆祝武状元的诞生,状元以及武举人家属可以进宫赴宴。鄂然和冰儿听到这里当即高兴地跳起脚来。两个小包百般恳求,冰儿又心软下来,答应带他们进宫。自然又是一团高兴。
落幕了,一切都照预料进行地很顺利,李攸烨却感觉不到一丝快活,本来打算亲自执着美人手把箭射出去的,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上官凝提醒她该下台了,李攸烨愣了会儿,收回在满场中扫寻的目光,转到她面前,抱歉地笑笑,便和她一起下了台。李攸璇已经在拐角等着了,从李攸烨手边迎过上官凝,两人说说笑笑一起朝来时的车驾走去,一副小姑子与弟媳的亲热样子。
李攸烨没有跟上,因为在与上官凝错开身的一瞬间,她看到了那个此刻她分外想见的人——一抹几乎刻入骨髓里的淡蓝,此时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她,见她发现了自己,不由分说,转身就往人群外挤去。
李攸烨哪里还肯放她走,当即跨马去追。
“驾!”事实证明,人腿跑不过马腿,权洛颖怄气地瞪着横亘在她面前的高头大马,对朝她伸下来的手置之不理,反身折往另一个方向走。
李攸烨无奈,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
侍卫们为了保证李攸烨的安全,也在后面寸步不离地追随。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李攸烨也没挥退他们,任他们像条孔雀尾巴一样在后面展屏。
于是,权洛颖在引着一大群人兜兜转转一阵后,终于烦不胜烦,回身冲那张无辜的嘴脸怒目圆睁,压低嗓门吼:“别再跟着我!”
李攸烨见她脸都铁青了,知道这姑娘真生气了,闷笑一声,一个壁虎断尾,舔着脸冲她讨好的眨眼。权洛颖快被气死了,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么气,就是见李攸烨笑得跟个妖精似的,到处祸害人她就来气,“笑笑笑,对你的凝姐姐笑去吧,别来烦我!”暗自咒骂着,她又加快了奔走的步伐。
感觉腰间一紧,颈间扑来温热的气流,权洛颖抖了一下,没及反应,身子便腾空而起。一颗心啾得吊起来,为了小命要紧,没有当场发难,等落到在马鞍上坐稳当,她才收拾收拾心情,准备大发雷霆。
“喂,别动别动,马会翻的!”李攸烨的嘴几乎要戳到翘耳里了,温热的气体在耳孔里钻营,痒痒的愣是把权洛颖的锐怒磨没了,天边的夕阳顿时羞红了脸,钻到晚霞里,露出个秃顶还在偷瞄着。乌龙为了配合她,使劲噗噜了两下鼻子,权洛颖是一朝被蛇咬,不得不噤声。
“你刚才为什么跑?”
说话就说话,干嘛凑那么近,权洛颖怒气还在心里攒着,肩膀扭了扭,把那尖尖的下巴拱到一边去。
李攸烨这边却是吃了秤砣似的不气馁,又贴身附了上去:“你……是不是吃醋了?”
沉默……
两道冰冷的目光杀了过来,李攸烨牙齿打了个阵仗,想再说点什么,就有那么点张不开嘴,思前想后,她决定豁出去了,顶着强大的气压,抓住伊人的柔荑,饱含深情道:“权姐姐,你信我吗?”
“不信!”
再次沉默……
“哦,那好吧,回宫我再跟你解释解释!”李攸烨麻利地找个台阶下。心里安慰自己,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再不济,就按葡萄姐说的,先把人留住了,还怕跑了魂儿不成?我忍……
回到宫里,李攸烨先将厚重的铠甲换了寻常衣物,在尧华殿四处找寻鲁韫绮,结果这姐姐正窝在榻上全情投入地睡大觉,李攸烨觉得她的作息真是世间罕见,实在不好意思叫她起来,但嘴却比脑子快,叫她:“韫绮姐,韫绮姐,醒醒,醒醒!”
“干什么?别来烦我!”鲁韫绮是个夜猫子,最讨厌别人打扰她白天睡觉。
“你有没有治舌头的药?一吃就好的那种?”自从鲁韫绮露了那么两手医术后,李攸烨现在完全把她当半仙儿使唤。
“你舌头怎么了?”鲁韫绮完全是出自一种医生的本能,闭着眼睛嗡里嗡气地询问,看样子还在做梦。
“呃,磕,磕破了!”李攸烨撒了个小谎。
“是吗?伸出舌头我看看!”鲁韫绮有强迫症,看不得别人受伤,不得不甩甩头发爬起来,心里把李攸烨骂了个八百遍,净儿给她找事儿!
李攸烨听话地伸出舌头,鲁韫绮挑着她的下巴,眯着惺忪的眼睛瞅了瞅,道:“怎么磕的啊?”
“呃,不小心,下巴磕石头上了!”一个谎需要另一个谎来弥。
“是吗?”鲁韫绮突然阴阳怪气起来,手指在李攸烨的脸划来划去,语气轻飘道:“骗姐姐的下场可是很惨很惨哟!”
李攸烨去华央宫赴宴后,鲁韫绮一把把权洛颖逮进房里,开始逼供。
“说罢!”鲁韫绮往椅子上一坐,县太爷升堂的架势。
“说什么?”权洛颖不理解这姐姐弄的哪门子玄机。
“小皇帝的舌头是谁咬伤的?”鲁韫绮单刀直入,觉得脖子伸长八婆了点,又缩了回去,正了正色。
权洛颖蹭得红了脸,立马知她要问什么,嘴上就有些抽筋,质问道:“她告诉你的?”真是受不了这个家伙,上次一个吻,就巴不得说给全世界听到,这次又……
“没,她死咬着说是石头磕的,我看着那伤口怪纵横的,所以我才来问你嘛!嘿嘿,妹妹,这么说,真是被人咬的喽?”鲁韫绮嬉皮笑脸,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权洛颖一听,脸都大了一圈,懊恼地瞪着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姐姐,居然被她算计了,心里就不忿了,这还是从前那个爱护她的鲁姐姐吗?怎么跟她老妈一样,到了皇宫就都翻脸了呢!
“哎呀,小颖,别气别气哈,姐姐我不笑你了就是!”鲁韫绮太了解她的性子了,生气时最大的反应就是不理人:“不过,你挺厉害的啊,小烨那伤足足费了我三瓶创伤水,哎,哎,别走别走,姐姐我真不说了!”鲁韫绮连忙把这要暴走的妹妹拽住,假装端正,实则牙缝里仍有碎笑崩出来,只不过被嘴皮子挡住了。
拉着在榻上坐下。鲁韫绮倒是真正经起来:“小颖有没有想过你们的将来?”
怎么没想过?这段时间几乎一直在想,权洛颖眉间显忧,鲁韫绮努努嘴心领神会,握着她的手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了小烨放弃归岛?”
“那是责任,不能放!”权洛颖坚决道。
“嗯,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鲁韫绮一看她这炸毛似的表情就知道,这个问题,她自己肯定没少纠结!
“姐姐我也没想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鲁韫绮大义凛然道,权洛颖脸上一僵,这还不叫插手?这姐姐能放过制造天下大乱的机会吗?她很怀疑。果然,鲁韫绮随即便看似无意实则深意道:“不过,姐姐想劝你一句,这人啊,不管找遍多少时空,一旦错过了她就是错过了,再也找不回了,你可要想清楚,小烨……”三缄其口:“……好像很抢手的样子!”
“传本宫命令,把这尧华殿挨个房间都做一遍,本宫亲自监督!”房里气氛正凝滞着,外面突然传来咋咋呼呼的动静。两人心照不宣地隐了形迹,便出房门察看,就见一群朱发画皮的巫师在大殿里摇铃起舞,嘴里振振有词,一身素衣的长公主殿下赫然站在中间,指挥若定,率领他们从一个房间杀到另一个房间。权洛颖当即明白李攸璇此举为甚,冷汗不禁涔涔而下,这位姐姐当真雷厉风行,念完了大悲咒不算,居然把驱鬼法师都请来了,瞧她那神情绷紧的模样,估计得把这殿里犄角旮旯都捯饬一遍,才能放心。
李攸璇率领驱鬼队伍冲入她们先前呆的房间,搞得原本安宁的环境阴气森森,鲁韫绮也咂摸出个门道来了,端着架子故意在那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法师面前走来走去,把那为首的法师点着的符不停地吹灭,权洛颖本来想制止她作怪的,结果看到那法师吓得毛都炸了的样子,着实好笑,闷笑一阵儿,扯了扯那姐姐的袖子,让她别闹了。
鲁韫绮哪里肯罢休,冲她摆摆手,就在没注意的当口,那法师的一柄戳着符咒的桃木剑刺到了她面前,还好她躲了过去,要不然眼睛非被他戳瞎不可。这姐姐火气蹭得一下上来了,不过她没有送他一脚,眼珠子一转,邪恶地笑笑,凑到那法师耳边,只出气体不出声,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那法师当即傻在那里了,桃木剑抖得厉害,退三步:“哪里来的妖魔鬼怪,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法师剑下无情!”
鲁韫绮轻哧一声,当即握住那木剑,横空一劈,将它砍成两截。屋里所有人都是一惊,面面相觑一阵儿,那法师首先撂下断剑,战战兢兢地对李攸璇道:“殿下,这厉鬼来历非常,贫道制服不了她,还请长公主另请高明吧!”说完屁滚尿流地往外跑去。
一瞬间屋子里只剩下李攸璇和她的贴身侍女。
静……
侍女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更静了。
“本宫……不怕你们!”李攸璇苍白着脸,往门外挪了一步。
鲁韫绮笑得前仰后合,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捂着嘴走到“倔强”的李攸璇面前,挑了挑眉,在她嘴上落下一个香吻,并在长公主如期晕倒前,伸手接住了她。权洛颖无奈地扶着额头,这状况还能更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