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因为突发事件提前结束,夜幕下的通远门外枣子岚垭处“漱庐”大院此刻灯火通明,这里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如今军统局的总指挥部。
在这外表安静古朴的深幽大院,一股压抑的气氛在慢慢散开。二楼的中央会议市里,傅世钦把从上海带回来的那个被他们捉住的男人给压了过来,袁天沛的罪行也因此一一列了出来。
“之前在上海,我弟弟李君则奉命潜伏进了伪政府的特工总部七十六号,成为了中央政治部部长章时平的手下,不久之后在枣阳战场上,中国的军队因为被敌人侦破了行军路线,大败而归。紧接着重庆遭遇空袭,机场损毁,后方几近瘫痪,百姓死伤不计其数,这一系列的动作让我们的作战情绪低迷。而在这个时候,上海的一群卖国份子却盛宴狂欢,令人痛恨厌恶。君则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了在庆祝当晚,和一个神秘来客见面,他想办法偷听到了两人的谈话,才知道原来党国里一直都有那么一位将军的存在,联手日本人把作战计划透露,妄想顶替汪乾崎的位子,坐拥江山。”
傅南山打断他:“单凭他听到的几句话,和这个被你们抓到的人的所谓供词就把所有的罪责怪到袁天沛将军的头上,我并不认同,也许这还有可能是有心人故意抹黑,制造内讧。”
“父亲,证据远远不止这些,你听我说完。那晚和章时平见面的人,被称为谭公,此人正是前不久被认为自杀的袁将军的贴身秘书,谭辉。而他所谓的自杀,也其实不然,君则回到重庆以后,因为怀疑此人的身份,找人试探,谭辉在听到章时平的名字是,十分熟稔。后来谭辉知道自己可能身份暴露,不知道是在袁天沛的授意下上吊,还是直接就被谋杀。难道诸位就没有一人怀疑过,一个正值壮年,前程大好,家庭和睦的男人,为何会突然就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呢?”
……
袁天沛已经被秘密看押,如今身在“漱庐”的特别办公室里,外面站满了一队巡逻警卫,虽然一切还没有下定论,但是他相当于已被软禁。
戴农让人把门打开,进去以后在袁天沛对面坐下来,给自己点了根烟:“袁将军对于方才傅世钦的话,不知道怎么看?”
“荒唐至极。我毕业于黄埔军校,跟着委员长打天下已经许多年,这么多年来,哪一次不是不顾危险地出生入死,现在说我是叛徒,实在可笑。”
“然而党国内所有人都知道,袁将军和傅将军情同手足,可是如今他的两个儿子都有证据证明你是有罪的,若非不是你真的犯下罪孽,我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那两个孩子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虚假消息,很有可能是受了恶人蛊惑信以为真。但单凭他们的一面之词就要定我的罪,我绝不承认。”
戴农话锋一转,把烟头摁灭在烟缸里:“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谭辉真的是自杀吗?”
袁天沛眉头微皱,有些犹豫,戴农做了几十年的特务,把人的表情拿捏的向来到位,一看到他这幅样子就知道袁天沛一定是有所隐瞒。
戴农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把桌子拍得震天响:“给我说实话,谭辉到底是怎么死的?”
袁天沛思忖良久,终于开口:“那天晚上,谭辉说想要见我,要向我请罪。我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就去了他那里,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谭辉对我说,他私下偷了我的私人印章,从我们一贯采购军方武器材料的地方,以我的名义调出了数十吨的蓖麻籽和甘油。”
“那是什么东西?”
“甘油可用作炸药,至于蓖麻籽,就要看具体怎么用了。然而谭辉调用这些东西,并不是为了用作我们军工厂里的火药制造,而是因为有人拿他妻女的命作为威胁,让他一定要弄到这些东西。我问对方是谁,连谭辉自己都不知道。他自知犯了大错,愿意认罪,但是恳求我不要把这件事情捅出来,怕连累他的妻女。谁知道我离开那里不久,他就上吊自杀了。他的妻子是我的内侄女,我也是存了私心,想把这件事情给盖下去,才会不让人深究他的死因。”
“一派胡言!那你怎么解释这些文件?”戴农把何杏从章时平手里当时偷到的文件摔在了桌子上:“你睁大眼睛看看,这就是当时谭辉去上海的时候,给章时平的东西。末尾的那个黑梅花印是不是你的?什么军用材料,畏罪自杀,分明就是你搪塞我的谎话,和日本人勾结卖国才是真吧!”
“谭辉的确去过上海,但那是他的亲戚在上海生病了,他前去探望,这件事我是批准的,怎么就成了勾结日伪了?”
戴农冷笑:“这就要问你自己了。这件事情我会向委员长请示的,袁将军,我的丑话说在前头,如今证据确凿,你当初存有异心的时候就该想到现在的结局,但凡是卖国者,绝对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等傅南山他们回到傅家,李君则也一并被叫了过来。傅南山还是不能相信:“袁天沛的为人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他对我有过救命之恩,现在我的儿子竟然告诉我他是一个卖国贼,还找出了那么多的证据,让我怎么相信?”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难道您想包庇他?”李君则微微嘲讽:“再说这世上道貌岸然的人太多了,尤其是某些做将军的,平日里看起来就是正人君子,背地里还不知道做过什么龌龊事。”
“李君则,你少说两句吧,父亲已经很难过了。”他们正说着话,外面忽然变得很吵闹,傅南山提高了声音问:“外面怎么了,突然这么吵?”
有人进来汇报:“将军,是袁将军的夫人在外面,吵着非要见您,不知道……”
“赶快请她进来。”
傅世钦皱眉:“父亲这个时候见她并不合时宜,毕竟她身份特殊,估计很快她的人身自由都会受到限制。”
“做人要懂得感恩。况且袁将军的事情上面还没有下一个定论,在有结论之前,他会一直是我傅南山的朋友。”
很快袁夫人就走了进来,谁知道她一进门就砰地一声往地上一跪:“傅将军,求求你救救我丈夫。怎么昨天还好好地,傅大公子一回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老袁的为人你是一向知道的,那可是叛国罪啊,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在他的头上,不是等于要了他的命吗?”
“你这是做什么,你快点起来。这件事情也是大大地出乎了我的意料啊。”
可是袁夫人怎么都不肯起来,反而对着傅世钦和李君则跪着:“二位公子,我也求求你们手下留情,我丈夫年纪大了,经不住那样折腾的,什么勾结日伪,谋杀谭辉,这样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也没有那个胆子做。我们夫妻做了一辈子的老实人,怎么年到花甲的时候经历了这么一遭啊。”
傅世钦淡漠开口:“您老还是起来吧,我们是晚辈,受不起您这么大的礼。至于袁将军的事情,所有的证据都放在那里,您一句老实人就让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敢问袁夫人,老实人就不会做坏事了吗?老实人就没有野心没有狠心了吗?我们兄弟对事不对人,这件事情查到最后就是你的丈夫做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这是诬陷!栽赃!我知道,一定是我们家老袁哪里让你们傅家的人看不顺眼了,你们父子三个合计着想要弄死他才甘心。傅南山,你好狠的心啊,我们夫妻多年来一直都敬你护你,老袁曾经更是为了救你差点把命给丢了。现在你们却泯灭良心恩将仇报,一定会有报应的!”
李君则被她这番话说得心烦意乱,对外面的人说:“来人啊,把袁夫人给送出去,时间不早了,我们这里就不多留她了。”
袁夫人更是提高了声音:“你们一定会有报应的,等着吧!”
傅世钦叹了一口气:“我觉得心里挺难过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她把一切过错怪罪到我们头上又有什么用?”
月色笼罩下的重庆,因为一个始料未及的变故而多了些沉重,自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黑暗中慢慢推动。
袁夫人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却发现了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些警卫,她苍凉一笑,自言自语:“都把我们当成贼了,真是可笑啊。”
她慢慢地回到房间里,看着只有一个人的房间,心里的悲伤如同嘉陵江的流水一样翻滚绵延。她把自己和袁天沛过去拍的一张合影拿在手里看了许久,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
房间里的灯却忽然被人给关了,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显现出来,她张大了嘴巴想要惊叫出来,这人轻轻地“嘘”了一声。
“你是谁?”
“你想救你丈夫吗?我可以帮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