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映下,言秋雨淡然的坐在洛竹对面,将浑身上下的筑基气息一展无疑。洛竹喝着茶,似乎并没有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压力,正用手指轻轻的点着桌面,还带着某种节奏。
“在山里,为什么你不动手?”
“为了即墨!”
言秋雨微微一顿,坦然说道:“我设这局,便是引她来。等她与那雪尾鸾相争之时,再出身相助。谁知,她居然带着你。带着你也就罢了,你还能替她抵挡住那些一阶妖兽。我不愿意于你为敌,更不愿她伤心。”
“英雄救美,好主意!可,我若不来,也会有别人和她一起来。若是修为高的来,你是不是早就下手了!”
“若是别人来,秋雨曾用重酬求得化灵丹!”
“那陆守则……”
“他是自高自傲,与秋雨无关!”
二人,你一问,我一答。问得直接,答的干脆,一切都已明了。洛竹把对面的言秋雨细瞧,心中冷笑:这家伙,还真是光棍一条,看来,打定主意,吃定自己了。
言秋雨双手置于腿上,微微前倾,他之所言便是他所想,一点也不作假,笑道:“洛仙师,可否,行个方便,我想见见她!”
“洛竹,我不见他!让他滚蛋!”
他们二人的对话,未掩旁人,即墨早在屋内听得清清楚楚,又羞又恼,没想到这言秋雨真的被洛竹说中了,一门心思打她的主意。
“即墨,秋雨并无恶意!”言秋雨疾呼,身形一晃,便想闯入屋内。
一道白光纵起,遥遥一斩,从其身前一划而过。就如一条银河,生生的拦住了牛郎与织女。可惜,这言秋雨并不是牛郎,即墨也不是织女,而洛竹必然是那个折散鸳鸯的王母。
他笑着问道:“姑奶奶,你真不见?”
“不见!”
“哦!”
洛竹缓步挡在了门前,沉声说道:“她不愿见你,请回!”
“为情,我敢杀人,亦愿杀人!即墨,你要想好了!”言秋雨冷寒着脸,眼望着纱窗剪影,神色坚定。
“滚!”
听得此言,即墨更怒,一脚踹开了门,面冷似冰。她本来还有一些尴尬,被他这一要挟,立即发飙。
洛竹持剑一迈,将她逼入屋内,眉锋俱冷。他心中已生怒意,情之一物,最是难辩。原本他还有些怜此人用情至深,为情杀人亦难言对错,可他想逞力而用强逼,那就有些让人鄙视了,喝道:“多说无益,你之所愿,非人之所想。要么滚蛋,要么来论生死!”
“唉,看来,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言秋雨黯然一叹,伸手一招,手中多出一柄长剑,剑身如水,他扶着那剑,吟道:“剑名相思。一寸相思一寸长。形势所逼,秋雨不得不趁人之危。洛仙师,小心了!”
相思未出,白光已起。
洛竹法指一转,金云裂天剑纵起白浪推涌而出。言秋雨淡然一笑,相思如水,相思如月,如水月之光,半斩,一斩而剖,将白浪从中分为两半。剑尖逐月,直逼洛竹咽喉。洛竹身形疾退,法指变幻,金云裂天剑竖立,将那相思之月险险的抵住。
言秋雨所言未虚,洛竹身上有伤,神识亦受重创。虽得调息,但也只能勉力使出金云裂天剑。以他的辟谷修为,以一剑相敌,自是不如言秋雨。往返几翻,洛竹四下奔窜,金云裂天剑渐渐的出不了十丈范围,只能固守于前。
“洛竹!”即墨惊呼,欲言又止。
“闭嘴!”
洛竹一声大喝,额间细汗密布,小娘们就是叽叽歪歪,理也不理她,法指如轮而转,御使着白光硬扛着半月相思飘忽无迹的攻击。
倏然,言秋雨一声长啸,相思月光,一月又一月,层层叠叠,一浪伏一浪,一浪高过一浪,横斩,横切。
“澜月峰的层峦叠千障!”
这般剑式,初见只有三分力,剑剑相接,剑剑相击,每一剑,都将强过上一剑,形成如水似潮般的打击。这言秋雨,能将层峦叠千障修出七剑,哪怕是在筑基期,亦不多见。而这,正是因为他此生专修一式,才能有此威力。
“锵锵锵!”
月光叠障,一剑又一剑斩得金云裂天剑嗡响不断。洛竹嘴间已含血,胸中似有一柄巨锤,正在一锤一锤的重击,还只击一点。闷,痛,裂,无边的痛楚撕经着他的裂脉,直袭得神魂摇如烛火。若不是他修行已来,遍尝烈刑之苦,就这一轮绵长的打击,他绝对扛不下来。
良久,良久,剑月力尽。洛竹单膝跪地,全身上下颤若斗筛,却犹自捏着法指,长丈三丈的金云裂天剑,就若一堵高墙竖在他的身前。言秋雨眼冷似刀,心中却惊疑:这小子只有辟谷修为却能御剑,而且在重伤之下,竟然还能接我连珠七斩,真是不可思议!
“轮到我了!”
洛竹歪歪斜斜的站起身,歪嘴一笑,笑得面目狰狞。法指一变,金云裂天剑平铺直摆。一道白光奔射而出,刚刚出得剑身,又是一白光绽出,白光,白光,白光。五道白光蜂涌而起,一道接着一道,头尾相衔,一举杀破相思半月的回防。
“层峦叠千障!”
言秋雨大惊,身形如纸鹤乱飞,相思月疾颤如流华,抵挡着那绵绵白光。
“错,是层峦不叠障!”
五剑尽竭之时,洛竹一声狂叫,擒剑在手,一剑拔开相思,再度飞剑而出,如柳,似絮翻飞。
“叮!”
相思格絮,那柳絮却借力而遁,再出之时,又现其头顶,微微一个翻身,横起剑锋,一拉。
“嚓!”
言秋雨将将挡得一剑,面前却飞来一物,元阳雷符!洛竹的最后一张元阳雷符,突进到了他的三丈之内!
“碰!”
一声爆响,言秋雨相思月敛华服破烂,他正想说话,一道白光突然一闪一没,随后从其胸口奔射而起,被洛竹招在了手中。
“你,你怎可用……”
“要杀人,什么都可以用!”洛竹冷冷一哼,将剑疑在他的喉咙,歪着头,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
“别杀他,让给我!”
这时,从那暗处的阴影里,晴儿一步一步的走来,走入月光里,走到言秋雨的面前,仔细的打量着他,突然,她笑了,问道:“言秋雨,你为什么杀我父亲?你能告诉我吗!”
“晴儿……”
言秋雨在她的笑中,低下了头,洛竹的剑尖抵破了他的喉咙,渗出了血。他却仿似不知,再度抬首之时,脸上尽是狂乱:“我不能娶你!”
晴儿眼睛半眯,盯着他,低声问:“不能娶我,却贪图我父亲的灵丹,便杀了他。又因为内心自责,就留下了我。是吗?”
言秋雨浑身鲜血淋漓,却四下避着她的眼光,突然,他纵声狂呼:“即墨,即墨,你出来!出来看我一眼!”
“你想说什么?”
即墨从内屋转出,一身紫色的蝴蝶随其迈步飞舞,她的面色依旧清冷,只是在那眼底,倒底有些不忍。
“我,我活不成了。只想问你一句,你,你真的,就对我半分也不在意么?”言秋雨哑着嗓子,眼中带着希翼,那希翼里隐约藏着火光。
“唉!”
即墨一声长叹,朝着他弯了弯身,说道:“秋雨师兄,你对即墨的好,即墨心领。可是即墨,此生,只问剑道!”
“哦。原来,原来,真的是这样。”
“那如果,你某一天,改变主意了呢……”
“而那时,我已经死了……”
言秋雨摊在了地上,眼神开始焕散,那火光摇摇欲熄,却于瞬息之间,火光大涨,便听得他一声狂呼:“那就都……”
“嚓!”
他刚刚将怀中的雷符掏出,喉咙前,冒出了一柄短剑,短剑刺喉而过,将他的下半截话硬堵进了肚子。他拼命的回过头,身后跪着全身颤抖的晴儿。她的眼睛里,冷得像万古不化的冰山,冰山投射出了他狼狈的面容。
他的声音沙哑如磨铁:“还,还你!”
晴儿看着言秋雨闭上了眼睛,她挣扎着站起来,朝着洛竹弯腰,伏地,再拜。声音就如风中的烛火:“仙师,我,我想把他埋了。请,请仙师成全!”
“他这样的情,不要也罢!”洛竹冷笑的看着,那被他剖成两半的雷符,转身而入内屋。这人,他觉得自己没有杀错。
晴儿走了,她扯着言秋雨的尸身,走向月光也照耀不到的地方,留下一地的血迹。五年前,她藏在屏风后面看他,他面目如画,举止风雅。似乎察觉了她的偷窥,冲着屏风微微一笑。就是那一笑,她觉得灰色的深宫里,开满了春天的花。
即墨愣愣的站在那血迹中,有些恍惚,她虽然也杀人,却觉得今天的月,格外的冷寒。半响,也只能暗暗一叹,没于月色之中。
“姑奶奶,来,喝茶!”
刚刚踏进屋子,便见洛竹正坐在桌前煮茶,滚水寥寥,余香幽幽,他抬起头来,淡淡一笑:“放心,不收你灵石!”
“呸,你还欠我的债呢!”即墨故作恼怒,接过茶便饮,阵阵暖香入怀,既浸脾,又暖心,歪过头,问道:“洛竹,你要娶两朵云儿做老婆,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这,就是人间的情爱么?怎么,怎么……”
“非也,非也,他那是变态,不是爱!”
“什么是变态?”即墨眨着眼睛,对他的新名词,极为不解。
“得不到的,便毁灭,这不是变态,是什么!”洛竹摇头晃脑,把腿直接搁到了茶几上,继尔,从怀中掏出钱袋,用力一摇,那叮叮作响的声音,美到极致!
一把短锄,一杯黄土。这里有一片忧昙花,开得正浓。
晴儿孤零零的站在言秋雨的坟头,把自带的酒,往那坟头上一洒。就似雪花,又似玉珠,酒落满地。她微微的伏下身子,跪在地上,对着西头的月,遥遥一拜。微微抬眼之时,发现对面的草丛里,有一只小白兔,正睁着赤红的眼睛看着她,她一伸手,它便钻进了她的怀里。
两日后,暮雨城换了城主。
即墨修为回复,不愿再此久待。洛竹有了灵石,也想回师门换些灵丹。飞过了千里群山,飘上了云端。一个乘鸾,一个骑虎,直入青冥。百丈的高空,天低云淡,洛竹喝起了歌儿:“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即墨跟着哼:“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GOOD!”洛竹伸着大拇指而赞。
即墨弱弱的问:“洛竹,这样,这样真的可以致虚极,守静笃,抱元守一,以致心魔不侵吗?”
“当然,百试不爽!心静则万物静,来,继续唱……”
“哦。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即墨乖乖的唱了起来,还手舞足蹈。天哪,耀日峰的下任金丹真人,就此在年幼无知之时,被某人带入了另外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