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牙村回到陈家,已经是下午五点,张玉兰和陈世修到陈家的时候,只有坐在铺子上经管生意的陈世海和趴在桌上做作业的陈世凤。
听见厨房的声音,应该是杜云在做饭。
前世张玉兰尽管赶了半天的路,到了家就立即去帮衬杜云。这辈子张玉兰可没那么实心眼,和陈世修一同坐在铺面上,歇着气儿。
“哥,爸妈呢?”陈世修没看见陈立维和王美芳,向陈世海询问道。
像只闷葫芦的陈世海瞅了一眼张玉兰,眼神有些闪烁,顿了一下才道:“在阁楼上。”
陈世修也只是顺口问一句,得了答案,就抄起大茶盅咕噜咕噜的喝起来。
张玉兰瞧见陈世海的神色,垂下眉眼,心下了然。
等吃饭的时候,陈立维和王美芳才从楼上下来。吃到一半儿的时候,陈立维突然咳嗽了一声,放下筷子,道:“等吃完了饭,我们就把家分了。”
陈世修正大口大口刨着饭,闻言从饭碗里抬起头惊愕的看着陈立维,嘴里因为包着米饭,声音有点含糊,“分家?为什么?”
“你和你大哥都结了婚,是到分家的时候了!”陈立维把眼一瞪,严肃道,“我们两个老的把你们哥俩养这么大,也给你们娶了媳妇,这成家立业,你们已经成家,现在得靠你们自己去立业。”
陈世修本来就有点怕陈立维,见他这模样,缩了缩脖子,可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觉得父亲说得很有道理让他无从反驳,只“哦”了一声,把饭咽下,伸手夹了一块梅菜扣肉就往嘴里塞。
陈立维见陈世修没有再反对,转眼看向张玉兰,想试探她的态度。
张玉兰打从上桌开始就一直优哉游哉的吃着自己的饭,谁的脸色也没瞧,也不在意。
这出戏她亲身经历了一次,又看了四十九遍,早就里里外外看透了陈家人,再清楚不过他们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结婚三天就提分家,估计也就陈家人这种德性才干的出来。
不说陈世海和杜云已经结婚了一年对家里的情况门清的很,十九岁的陈世修在人情世故上面完全就是个二愣子,说好听点就是纨绔子弟不管家,说难听点就是毛都齐的娃儿除了吃喝玩乐啥都不通,她张玉兰才进门三天,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在陈家脚都没站稳,啥话都不好说,就算心里有委屈和不满,说出来不是招人嫌嘛。
本来前世的张玉兰被张父张母教导的知书达理恭俭孝悌,陈世修没意见,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而这一世,张玉兰更不会反对分家。
虽然只相处了三天,可是对于她来说,像是几个世纪那样漫长,每次面对这一个个让她讨厌的人,就像有把刀在她心上割锯。要不是清楚今天陈立维要说分家的事,她也不会轻而易举的把这三天强忍下来。
不过,前世的愚蠢想法和作态,让陈家人都以为自己性子软弱好拿捏,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一世就算不反对分家,她也要明明白白告诉陈家人,她的不满和委屈。
所以对于陈立维试探的视线,张玉兰当没看见,自顾自的吃着。
见张玉兰面无表情的不做声,陈立维和王美芳对视一眼,心里清楚这二媳妇儿是在不高兴,不过分家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加上陈立维一向在家是说一不二的独断性格,所以两个老的也就装得蠢吃得够,在张玉兰那儿不去自找没趣。
“家里东西,我和你们妈已经全部整理出来,都在阁楼上,吃完了饭,需要什么就拿什么,另外老家有两间祖屋,你们兄弟俩一人一间,至于你们各自住哪一间,到时候抓阄,还有田地和柴山,我也分成了两份,到时候也是抓阄,抓到哪儿就是哪儿。至于凤儿,她年纪还小,我们就不提她。”
陈立维看着面前的儿子媳妇,自以为很是公平道。
张玉兰在听到陈立维那句“需要什么就拿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吃不下饭了。
所谓的“把家里东西都全部整理出来”“需要什么就拿什么”,张玉兰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分家的时候除了陈世修抢了一箱子有用的药书和陈立维分无缘无故的分在他们头上的贷款,就只拿到了三斤米和几麻袋马铃薯!
她永远无法忘记刚分家那会儿,在繁重的农活下,天天吃马铃薯的日子,想米饭想得紧了,才掺一丢丢米打个牙祭。
陈世海和杜云结婚了一年,事先也是早就知道要分家,自然藏了不少好东西,再加上陈立维对杜云的偏袒,粮食私下没少给。
陈世修去找他们的亲哥亲嫂子还有亲生父母借点米,都被各种借口给打发回来!要不是她张玉兰向娘家几番哭诉,张父张母心疼自己女儿,一大背篼一大背篼的从月牙村向青良村背来米肉,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还不说结婚第一个月就怀了孩子!
握住筷子的手指因为用力已经发白,张玉兰强忍住将饭菜掀了的冲动,暗暗告诉自己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对他们的忍耐。
等吃完饭,一大家人就上了阁楼,陈立维一声令下,他们四个人就开始手忙脚乱的去抢。
虽然很可笑,但是张玉兰还是顺从了前世,因为陈世修刚上完卫校,难得聪明一回去抢了那一箱子药书。
那些书虽然算不上珍本,可也是上上一辈传下来的,到了以后市面上想买都买不到。
陈世修后来自己开了诊所,张玉兰除了跟着陈世修学之外,大多数的医学知识都是那些书上学来。本来她又是个好学的,就算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自然割舍不下那些宝贝。
果然还是和前世一样,除了一些基本的日用品,他们拿到的除了书就是三斤米和几麻袋马铃薯。
人高马大的陈世海本来力气和手脚方面就比笨手笨脚的陈世修强得多,自然抢到的东西也要比他们多上许多。
这厢分完,就开始抓阄了。
陈立维将准备的纸团放进杯子里,手捂着杯底然后摇了一会儿,两家人分别捻了一个纸团。
陈世海手气硬,得了那间比较大的祖屋。而屋脚下的那几亩最近的田地也被分到他们手里。陈世修最好的手气也就是得了离家最近的那匹柴山和屋后的几分地。
最后就是贷款。
无数次张玉兰不想一巴掌拍死自己,当时自己是蠢成哪样,顺从的应下了这一项又一项不平等条约后完全没有任何反抗和怨言。
一进门什么没有得到就被分到一边不说,还替公公还了一屁股的债,那几张贷款条子,她可还了十年才还清。
而且她还不清楚这个贷款陈世海他们到底有没有还。
看着陈立维拿出来的一摞贷款条子分成两部分递到他们面前,张玉兰笑了。
“爸,这东西您也给我们?”
陈立维一双精明的眼眯了眯,看着张玉兰道:“我的财产都分给了你们,自然债务你们也需要承担一些对,现在是社会主义,法律上面都是这么写的。”
“法律?”张玉兰心里冷笑,和她这个都混到21世纪的人讲法律,质问道,“您把您所有财产分了吗?除了老家的东西,您这药铺还有储蓄现金您都没拿出来,这叫都分给了我们?况且,我们现在一分钱都没有,您这些贷款全是上百上千的数,这是要我们给您还猴年马月呀。我嫁进来之前,就知道咱们家是钟鸣镇数一数二的有钱人,您这刻意留这些贷款给我们又是干的啥事儿呢?”
一番话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张玉兰,谁也没想到看起来温顺的张玉兰能说出这样尖锐的话来。
几人神色顿时复杂起来。
本来觉得分贷款这事理所当然的陈立维扫了一遍其余没有开口的儿子媳妇,脸上有些挂不住,看向张玉兰更是脸色不愉。
“你的意思就是不想还这些贷款对吧?”陈立维沉声道。
张玉兰笑,“不,还是可以,毕竟您现在是我的公公是我的长辈。可是我嫁进来三天,什么福都没享到什么根基都没有,你就孤零零把我们分到一边去,也不给我们缓冲的机会。大嫂和大哥结婚的三天你为什么不把他们分出去呢,还不说他们结婚的时候你们俩老的自个儿掏腰包带着他们去大城市里玩了一圈。”
“玉兰!你这扯的哪门子?这和贷款有什么关系。”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美芳听见张玉兰的话,有些气急败坏道。
“怎么没关系?”张玉兰一双黑漆的眸子盯着王美芳,让王美芳觉得有些碜人,“既然你们这么心疼大哥大嫂们,大哥大嫂是不是理应回报你们,这贷款至少大部分得给他们吧。”
杜云闻言,立马道:“玉兰你说的什么话,我就比你早进门一年,你不知道……”
“行了。”陈立维皱眉打断杜云的话,看着张玉兰凌厉道:“刚进门你就在念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