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负重在湘江边跑了一会儿步,又在基督教堂里耗了大半天。因为昨天撒了谎,给自己多了一天在外面浪荡的机会,真正去学校的时间其实是明天。我不想回家,自从大病初愈后,爸妈基本上放养了我,妈妈三班倒还要备战考试,爸爸厂子有大事要出差,用他们的话来说:“宝贝,你快毕业了。”是呀,快毕业了,大四基本没课,可以自行找公司实习了。
“学校可以不用去了。”我踢了一块小石子,赌气的想着便走到了李姑娘的家,离我家院子不过两条街,是仍有联系的儿时玩伴。他们家是这个片区唯一独栋的矮房子,周围几乎都拆掉了,留下这栋屹立不倒,背邻新砌的小高层,屋内一厅两室极其简约,只有李姑娘和她奶奶住,路过她家时正敞门吃晚饭。
“这不是佘莉吗?诶--------佘莉。”我背着个大包正在门口徘徊,无意间见到她们朝我挥手,我吓了一跳赶忙往前走了几步。不对,怕什么,没什么不好意思,大不了就去她家里吃个饭。我又折了回去,笑嘻嘻的惊讶道:“奶奶好,好久没来看您啦。没想到李姑娘今天也在家,好久没约了,正好想着你呢,真是有缘分,哈哈哈哈。”我带着一连串心虚的笑声进了屋,从包里拿出大姨送的辣火腿,塞到老太太的怀里。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啊。”奶奶推搡两下,狐狸耳朵扇了扇,修长鼻尖颤动几下,抖了抖紧紧抓火腿的老胳膊,我干笑着赶紧推了回去。老太太掏出帕子,擤了擤鼻涕,给我乘了满满一碗饭,笑眼眯眯的递过来:“来,尝尝老婆子炒的菜,你也别客气了,该吃饭的点,千万别饿着了。”
“真不好意思,谢谢了。”我看着她递过来的饭,盯着擤鼻涕的手,没有咽下去的欲望,夹着几根小菜嚼动着,李姑娘胖乎乎的脸转向我的时候,她脑袋上伸出两条长满小脚的长藤,滑稽的抖动,像一个发福的天线宝宝。
天哪,我竟然能看到爬山虎?植物?我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甩甩头,塞了一根鸡翅,心不在焉的想,我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了?会不会被电出毛病了?
我有些害怕的又扒了几口饭,又觉得味道有些不对,才发觉晚了。我感觉肩上有轻拍的触感,李姑娘圆乎乎的脸凑了过来:
“莉莉,你眼睛怎么了,有毛病啦?”咳咳咳,我咽了几口,差点被惊得呛出饭,猛咳几声泪花在眼里打转,泪眼汪汪的看向她。她伸手朝我背上拍了拍:“哎哟,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老实说是不是一天都没吃饭……….你再这样不吃饭,我要告诉你妈,看她不把你念晕过去。”
她和她奶奶一样,絮絮叨叨的念个没完,我赶紧趁热打铁:“对对对,饿了一天了,明天寝室才装修好,爸妈他们都忙的没法回家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我……………”李姑娘犹豫着抬头,那脑袋上的青藤转了转伸向了奶奶,老太太毛茸茸的短耳耷拉下来,无精打采的模样。
这是在寻问,也是在拒绝。自从能看见每个人的形态后,原本封闭在内心无法洞悉的心里状态,一下子到了眼前,他们隐晦的小心思被暴露后,给我这个低情商的小傻子多了一些便利,想着以前被人嘲笑着喊“傻姑娘”,现在没人敢这样了吧,我嘟囔着暗想。
我仰头灿烂一笑,打圆场的话舌尖一转:“今晚也是有着落的,我妈把我安顿在大姨家,他们家挺好的…………….”
“好个屁!”李姑娘夹了一块鲜卤牛腩塞进嘴里,胡吃海吃的塞成了包子嘴,浅眉倒竖,激动的撞了我一下胳膊大叫:
“哎哟,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你大姨家那地方能安顿吗,上回你去他们家做客,还不是被阴阳怪气儿的说了一个晚上的攀比话!上上次你大伯把送出来的诺基亚又要了回去!还有去年,过年还要你睡沙发?!你还敢去他家啊。不行,今晚你就和我睡,奶奶,她………….”
老太太摆摆手,起身挪动着老腿朝外走,嘴里碎碎念着:“哎哟,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我去打会儿麻将,你们把菜吃光光,赶紧去洗碗。这大热天的,怎么就冷了呢…….”我看着李姑娘的高原红和拧麻花的牛角辫,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俩人发了疯似的跳起来,一拳一碰,一握手,放光的眼里像跳跃的火苗:“niiice!”
“哎哟,莉莉,我们真是配合默契啊。”她脑袋上的长藤像个冲天炮立了起来,羊角辫左右甩着,那模样滑稽极了。
“哎哟,李姑娘,谁叫我们是老相好啊。”我学着她们家祖传的腔调,哎哟起来,捏着她肉团团的高原红问:“你怎么也和我一样,读书的时间不在学校?”
她一把挥掉我的手,擤了擤鼻子,嘟哝着支支吾吾:“那还不是……..不是………哎哟,我就是跟人家打架了!排球社的几个娘们儿真是太欺负人了,教练选我去市里参加比赛,要是得了奖就有机会进市排球队实习和训练,可……………可她们说我是农村出来的,不符合当地城镇户口,我…………我气不过就跟她们打了一架!”她越想越生气,那翘起来的长藤快要伸到大门口了,热气腾腾的啪嗒在地上,快要印出个坑来,“哼,班干部怎么啦,班干部还选不中,偏就选了我,怎么啦?”
我一把搂住她,拍拍后背:“对对对,谁叫你这么的优秀………….”突然,我们头顶上方传来轰隆震响,紧接着,有东西砸到矮房子屋顶上,“哐当”又跌落在地。我们吓得浑身一震,连忙冲了出去。傍晚,乙梅巷口悄无声息,挨家挨户炊烟袅袅。
我们冲出去的时候,高层10楼天花棚破了一个大洞,上面挂着摇摇欲坠的折线风筝,矮房子陈旧的青石房檐碎了大块,而地上却躺着一个男孩。他头朝矮房,全身抽搐,眼睛外翻,后脑勺后渗出片片血渍,宛如蜿蜒的蛇越渗越广。
“啊,坠楼了!”我俩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李姑娘见状整个人都蔫了,忍不住的喊出声来,两腿正在打颤。我冲出来的时候,房屋的光透射出来,男孩像条垂死的鲤鱼,跳跃抽搐,周身散发出耀眼的黑光,不远处是一片豆腐脑的白花花脑髓,他以奇怪的姿势扭过头,右手慢慢提起,指向我们的方向。
那如死灰的眼神,散发着将死的气息,满眼眼白吓得我心颤:“他………………他在看我?”这时,周围有人陆陆续续的赶过来,嘈杂的脚步声不绝于耳,围拢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打电话,有人尖叫,有人唏嘘。
“天啊,有人坠楼了!”
“快,快打120。”
“这是谁家的孩子?”
“在屋顶放风筝掉下来的啊……..啧啧,真是可惜了…………这么大的孩子,大人都不管。”
“来了来了,他叔叔来了。”
人群里开始涌动,我拉着六神无主的李姑娘往后退到公告栏,透过拥挤的人群仍感受到那道濒临死亡的视线犹如利剑穿过层层阻碍,透过缝隙直射而来。黑压压的人群里露出一条缝,年轻的瘦高男人疾速而来,冲到矮房旁,抱起地上抽搐的男孩,上了一辆计程车。矮房旁的空地上,一摊血释放如花的姿态,断线风筝如摇曳的残柳,时刻提醒着一个生命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这时,天空下起了小雨。乙梅巷口矮房子的公告栏,一只浑身雪白的长毛狗正依在墙面上坐着,朱砂斑色的耳朵高高耸立,长长胡须让它看起来像只山羊,浑身湿哒哒的有些精神萎靡,它正瞪着前面那摊血渍的空地,瑟瑟的想:“糟了,那家伙坠楼了,我要回去告诉主人。”它甩了甩湿漉漉的脑袋,汪汪两声,飞也似地在乙梅巷口的拐角处消失。
“莉莉……莉莉..….你………..你睡过来吧,我有点怕。”黑暗里,矮房子内灯火通明,李姑娘敲了敲小书房的门,我拖着爆炸方便面头打开了门。妈呀,吓了我一跳,她眼窝深陷,两眼黑的像挂了巧克力甜甜圈,一说话嘴唇哆嗦,“奶奶还没回,要不你和我睡吧。”
卧室极其简约,全都是排球模型和照片,墙上挂着的全都是排球球星“郎”。我把大包小包都拿了过来,刺哒,托特塔罗牌从大包缝里滑了出来,我睡眼惺忪地丢在了床头柜上。“睡吧,睡吧,明天要去学校。”我嘟哝一句,裹紧被子背过身继续酣睡,不知过了多久,满卧室的亮光没有在眼皮上跳转,隐隐听见老太太低咒声:“开灯睡觉是什么毛病……….”
铛铛铛铛,异人画廊的国粹长廊上,我站在红木雕花的旋转扶梯口,墙面上挂着的彩画框发出刺耳的震动,龙头鹿身马蹄的麒麟晃动着健硕有力的短尾,嘶吼一声冲画而出,口中喷出火焰在扶梯口上方盘旋。“滋”,南面画框内一撮金色小毛球转动两下,肥腓灵动的葡萄黑眼咕噜一转,从一个画框跳跃到另一个画框,顺着扶手直朝我奔来。
我吓得躬身弯腰,拔腿快速就跑,后面的神兽追赶而来,感觉背脊上全是热腾腾的火气,还有似小孩啼笑声灌入耳鼓,我喘息着奋力打开阁楼锁链,“砰!”使出吃奶的力气关上门。
“咚咚咚”撞击声不绝于耳,红莲木门快要被撞出拱形,我心脏怦怦直跳,下一秒就要跳到嗓子眼了。阁楼启动,玄琴声清脆响起,中间八卦圆的两只神物上下旋转,环绕的书架像地震般轻微抖动,书架上的长裙娃娃跳了下来,眨巴大眼嬉笑着满屋子跑,发出银铃般笑声:“咯咯咯,真好玩,佘莉,来呀,跟我过来。”
“不,你不能和她过去,小心‘翼大人’会生气!生气!生气!”长舌鹦鹉从摆钟里窜出来,逃离了摆钟笼子的束缚,直径飞到我肩头,生气的重复。哗哗,从我身后头顶地方冲下来坦克从天花板上的绿色轨道冲了下来,“小心!”鹦鹉尖叫着,我吓的转身就跑。
天呐,乱套了,乱套了,这个世界都活了。我吓得六神无主,努力从脑海里思索上回来阁楼里的样子:“糟了,这里没有其他地方,只有………..只有这个房间。”这时,门外的神物冲了进来,一面立体纸书在空中散开,青铜罗汉手持长戟画圈飞舞,便见到纸书上出现金色大字。
“哦,小姑娘赶紧走,我们会保护你的。该死的,千万要在毒舌安面前给个好评。”青铜罗汉地上旋转着冲我大吼,“小心那娃娃,女人。”
毒舌安?这名字好耳熟,我躲在咖啡屋后,急得成热锅上的蚂蚁,跺脚大喊:“诶,等等,你说逃哪里,哪里有出口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突然,背邻书架的一面墙开始震动,敞开一道门,一只身白如雪的山羊犬站在中间,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坨小白点
前方,肥腓灵巧的躲过追击,找到一个空档飞快的朝我方向跑来,白毛尾巴高耸直立,它原本憨笑的脸,随着奔跑的速度逐渐变得狰狞可怖。“汪汪。”白色山养犬冲我狂吠,我卯足了劲朝大门跑去。突然,从天花板上一台复古电梯,轰隆两声,在我脚边停下。
“哦,快上去,我的姑奶奶,千万别被抓住了,不然主人要骂我了。”惊讶之余,我听到脚边传来嘶哑的成熟男声。
“谁?!”我惊恐的左右张望,却见山羊犬吹了吹胡须,瞪着我说:“别磨叽了,姑奶奶。哦………….该死的,安真的要骂我了。”
狗开口说话了?我不敢多想直接踩了上去,平铺的直梯随着每一步脚印渐渐卷起来,像热腾腾的蛋卷层层翻卷上来。我看着小白点向上跳跃,力图摁下墙面上的按钮,感激的冲着它喊道:“小串串,谢谢你。”
“小串串!小串串!”肩上的鹦鹉伸长脖子重复。
“他娘的,我不是串串!我是阿拉斯加纯种山羊犬!”小白点扭头朝我们干瞪眼,大门已经快速关上,墙面迅速愈合,肥腓差点就要冲进来被拦腰截住,龇牙咧嘴地拍打墙面。山养犬发牢骚的时候,我已经听不清了,平铺的电梯已经将我包成了蛋卷,这里没有出口!
“难道要被闷死在这里面?”我往后瞧了眼,眼看着复古阶梯如排山倒海架势而来,心里涌上莫名的恐惧。正当不知如何进退时,突然,有个男人从天而降,他身穿灰色质感针织衫,藏青色的定制休闲裤,中等海拔,我额头正齐他胸前,我看不见他的头,只能感觉到他脖子以下的部分,即便是这样仍然给人正义安全和自信。他伸出厚实的右手,我犹豫一秒,十分信赖的放在他的手心里,他的大掌宽大结实,一下包裹住我的小手,向上奋力一提,我们朝上方飞了上去。
“啊!”
“莉莉-----莉莉-----醒醒!”我感觉有人摇晃着我的脑袋。我慢慢睁开眼,便见到李姑娘焕发活力的高原红,迷迷糊糊的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怎么了?”刚张嘴,嘴里就被人塞了一块煎鸡蛋,口腔里充斥着油腻味。
李姑娘甩动着羊角辫,毫不客气的说:“你做噩梦啦,大呼小叫的,我是被吵醒来的。”原来是一场梦,我嚼动着煎鸡蛋,脑子里努力回想几秒前做过的梦,大部分的画面不太记得,还能依稀感受到残留的恐惧、惊慌。
我不在意的甩甩头,想甩掉中途叫醒来的晕沉感,伸手摸了摸床头柜上的托特塔罗牌,蓝色口袋敞开,露出一张牌,我扯出来看了看,准备放回去,忽然大吃一惊。
魔鬼牌上是歪歪扭扭的黑色铅字趣÷阁印记,龙飞凤舞的张扬,六个字:我又做噩梦了。
有人动了我的东西?我最讨厌别人不经过我的允许乱动人家的东西,我抬头脸色不好的冲她问:“你怎么动我的东西啊?”
她皱眉,摸了摸羊角辫,脸色写满了不知所云的疑惑:“你说什么?我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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