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山哥哥,这边有空位!”
客运飞船上,罗蒲蹦蹦跳跳地朝着窗外的言清澄招手。
言清澄手里端着两杯饮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进来,差点错过登船时间。
他将乳白色的热牛奶放在罗蒲面前,自己则喝起了桃红色的情人果果酒。
自从吃过一次情人果后言清澄就对这种青星特产产生了相当足的好感,之前他去站台附近给罗蒲买早餐奶喝,可惊喜地发现也有卖新酿的情人果果酒,于是买下一杯尝尝味道。
偏甜了一点,酒味倒是处理得恰到好处,口感清爽,有种特殊的风味,总体感觉非常不错,言清澄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回到兖星分部后可以尝试着自己做做,顺便还可以拿来讨好牡丹,让她吃人嘴软,省得没事就来捉弄自己。
坐在旁边的罗蒲咕咚咕咚地将牛奶喝完,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言清澄手中的果酒。
“早餐不要吃得太杂,小萝卜,”言清澄失笑,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还有就是,这种饮料含酒精,小孩子不能喝,等你长大一点再说吧。”
罗蒲只能放弃。
言清澄看着她一脸遗憾的样子,觉得挺有新鲜感;昨天光线不好没看出来,今天她换了身干净衣服,灰色的头发系了个元气满满的双马尾,在日光灯下显得尤为可爱,除了瘦弱点之外,是个相当不错的美人胚子。
说来如果将他换成牡丹的话,大概会把罗蒲抱起来狠狠地亲上几口,漂亮的女孩和可爱的小小女孩配在一起很是养眼;如果换成潇洒叔……这种变态还是离萝莉远一点为好。
言清澄可是记得接受驾驶指导的那天,萧洒从不知哪个角落里摸出了一本情色杂志,而且是以年龄幼小的女孩作为主要看点的,要是真把一只娇俏可人的萝莉放在他身边,估计他肯定要冲着死刑而去。
至于罗蒲对言清澄称呼上的改变,是今天早晨言清澄提醒她的;两人实际年龄相差不大,只有八岁,因此罗蒲不用对他太拘谨,换个好听点的称呼更加亲切,所以罗蒲改口叫言清澄“言山哥哥”,而言清澄自然沿用了他灵机一动取的那个“小萝卜”。
在外人眼中他们两人相处得其乐融融,就像哥哥带着妹妹出去玩一样,和谐而美好。
“现在和我谈谈梁星北区的具体情况吧。”客运飞船缓缓启动,言清澄抿下一口果酒,看着窗外的雾霾说道。
“言山哥哥想知道关于哪方面的呢?”罗蒲问。
“一些营业规模较大、口碑信誉良好的店家,还有经常出现在商人们嘴中的名人,我是来梁星进货的,对这些事情比较感兴趣。”言清澄到没忘记自己的身份设定,准备从这方面开始入手。
“如果你指定营业规模较大的店家的话,梁星政府有官方的销货渠道,各种矿品和充能水晶都有出售,可是价格十分昂贵,质量也得不到保证,”罗蒲说,“而且这种销货渠道基本上只有其他星球政府进行官方采购时才会选择,因为价格和成本相差很大,所以有充足的余地中饱私囊,所以不是十分推荐个人到这种销货渠道进行采购。”
“关于这个我来之前就做过一点调查,”言清澄眯起眼睛,循循善诱,“所以我想知道的是一些只有本地人才熟悉的信息,我觉得应该不乏性价比极高的吧?”
罗蒲点了点头,将自己所知的全盘托出。
她提起的多是一些地头蛇级别的人物,梁星的产业虽然不多,只有矿物开采和加工,但行业竞争异常激烈,有时甚至会超出商业竞争的范围,发展到武力斗争的局面;本地政府没有对他们的私下斗争做出限制,反而有意纵容,或者说有意煽动这些行为;不管怎么样,当地政府总是稳定的最终受益方,他们只要看得见的成效,下面人的死活并不重要。
手段简单粗暴,但在这种贫穷的星球上实行确实有效,言清澄得出结论。
罗蒲列举了一些在这种竞争中存活下来的店家,言清澄从中捕捉到几个名字,是昨天在前往梁星的大型运输飞船上那个中年商人李谋向他推荐的。
这样前后都能说得通,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我在来梁星的飞船上也听说过一些人物,”言清澄旁敲侧击,“其中有一个被三番五次地次提起,他叫韩有为,好像是什么集团的董事长?”
“北建集团?”罗蒲脸色沉了下来。
果然知道,言清澄心情大好,不过为什么她的表情这么难看?
“哦,好像是这个集团,有什么问题么?”言清澄不动声色。
罗蒲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语气变得有些扭曲,“这个人我超讨厌。”
“怎么说?”言清澄皱眉。
“他是专门搞拆迁的,”罗蒲咬了咬下嘴唇,“手很黑……”
她看起来有点难以启齿,言清澄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家原本不住在这块贫民窟,”罗蒲双手攥拳,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那时我老家那片地方要扩建工厂,负责拆迁的就是这个韩有为,他给的补偿金很少,周围的邻居自然不会答应;双方僵持了几个月,谁都不肯让步,他就开始天天派人来恐吓我们,影响我们的生活;最后我们承受不住压力,被迫离开,辗转了许多地方,最后到现在的家里一住就是好几年。”
组织里还有人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言清澄大惊,自由之翼虽然算的上是违法组织……好吧严格来讲是反政府武装,可最终目的不是为了重回自由的天空么,怎么会干出这样霸道欺民的事?
如此倒行逆施,和曾经煽动普通人类企图灭绝翼族的那个人有什么区别?
绕来绕去,原来还能算上他的一分罪名。
“对不起……”他下意识地道歉。
“言山哥哥为什么要道歉?”罗蒲不解。
言清澄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补救,“……是听了你的遭遇后感觉很抱歉。”
“没关系的,都过去了。”罗蒲无所谓地说。
言清澄看着罗蒲的双眼,不知道是否真的如她所说的那般不在乎。
他张了张嘴,想作出一点承诺,但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开口。
他能说什么呢?根本什么都保证不了,在这个偌大的星系里个人是那么地渺小,况且他本人也不是自由之身。
真是无奈。
这种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受难,却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无力感太煎熬了。
自此之后两人一路无话。
言清澄心中愧疚,而罗蒲看得懂气氛,所以形成了这种默契。
随着时间的流逝,窗外的景象清晰了起来,雾霾逐渐消失,空气质量似乎变好不少。
大概是远离了矿场和工厂吧,言清澄想,他的目的地应该处于商业区之中,和那边的环境有着天壤之别。
他看了看时间,客运飞船还有十分钟到站,从那以后他就要和罗蒲分别了。
言清澄用手指轻敲大腿,罗蒲看着窗外的景象默然不语。
两人之间的气氛慢慢低沉下来。
言清澄从口袋里取出一叠旧钞,轻轻推了一下罗蒲。
之前他让罗蒲先行上船,自己去购买饮料,可不止尝鲜一个目的;他手中只有面值最大的一万元大钞,他要将它们破开,不然罗蒲一家拿着这种大额钞票很容易引来麻烦;差点错过登船时间也是这个原因,为了换成旧钞他花了很多时间,问了几家店面,也挨了不少白眼。
罗蒲回头,被吓了一跳,这叠钱看上去大概有两万,远远超出她的预想,所以不敢接下。
“拿着吧,”言清澄柔声说道,“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我其实并不穷,也不是经商的,虽然不能告诉你我来梁星的具体目的,但我能保证自己绝无恶意,况且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痛不痒。”
不痛不痒倒是没错,反正钱都是萧洒资助的;言清澄想起萧洒将钱包丢给他时的那副极度装逼的模样就来气,所以一点都不心疼。
要不是担心给的太多罗蒲更加不敢接下,言清澄恨不得将整个钱包都塞给她。
“可我只是想要一点手术前的押金……”罗蒲支支吾吾,看着言清澄手里的钞票微微颤抖,但态度很明确,“三千……三千就够了,真的!后续的钱我会想办法凑,您给我这么多怎么好意思……”
小女孩太朴实了,心志也十分坚定,只是可惜生错了星球。
“怎么称呼又变回去了,不是让你别太拘谨么?”言清澄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叫了我这么多声哥哥,也不能亏待你,如果你实在不好意思接受的话,就答应我一个条件吧。”
罗蒲看着言清澄,脸色发红,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慌乱。
言清澄知道小女孩想歪了,于是急忙解释道:“我希望你不要再虚度年轻时的岁月,回到学校好好读书,至少能有机会摆脱穷苦的命运,联合国立科学技术学院知道吧?”
罗蒲点头,作为全星系首屈一指的顶尖学府,国科院可是所有学生梦寐以求的圣地。
“我就是从那出来的,我小时候也很穷,吃了上顿没下顿,可依旧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国科院,你和我一样聪明,一定也能做到的,”言清澄微笑,“只有这样,你才能让自己的父母过上更好的生活,你不想再体验一次绝望的感觉吧。”
他将钱塞进罗蒲怀里,没等她开口继续说:“就这么定了。”
“嗯。”声音很小很温暖。
“记住,一定要藏好,”言清澄换了副严肃的神色,“财不露白,告诉你父亲一人即可,我和他交谈过,他是个明白人。”
“嗯。”
梁星北区城郊站。
言清澄和罗蒲并排站立于站台上,他们在等一艘返回的客运飞船,只有亲眼看见罗蒲平安上船,言清澄才能放心离开。
罗蒲低着头不说话,从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言清澄望着远方,神色寂寞。
命运啊……一切都是命运么?
他的心中很不是滋味,人生中能有几次命运的相聚呢?这个星系中有三百亿人,就算一秒认识一个,一辈子下来也只能认识十分之一不到;而又有多少人,能在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呢?
言清澄细数自己一生中那些重要的人,给不知是否健在的父母留两个位置,给那天遇见的神秘少女也留一个位置,剩下的只有牡丹、萧洒、程爷爷、宋老、墨老……
还有么?大概没有吧……
少得可怜,人生的二十年就这么过去了,被时光淘洗后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和他还算有点联系。
可是谁知道再过二十年,这些人还会不会有印象呢?
说起来,身边的这个小女孩也是为数不多的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虽然他们的相遇只是一个巧合,但不是命运的捉弄,而是……难以忘却的回忆。
真是太过短暂的邂逅啊,经此一别,再也……
“飞船即将进站,请各位乘客站在安全区内,准备有序登船。”机械合成音响起,两人都微微一震。
他们保持着沉默,并不想打破这个气氛。
客运飞船已经进站了,言清澄依旧不知如何说出告别的话。
“言山哥哥,”罗蒲突然开口,小声问道,“你能蹲下来么?”
言清澄歪头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
罗蒲轻轻在他额头上啄了一下,转身快速地跑进客运飞船。
她趴在靠近窗口的位置上,朝言清澄喊话,不过飞船的隔音效果很好,言清澄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但他看得懂她的口吻。
“言山哥哥,再见!”
“言山哥哥,再见!”
“言山哥哥,再见!”
……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她想说的,其实是“再”见吧。
不知下一次是什么时候的再见。
“再见,小萝卜。”言清澄比出口型。
“或许再也不见……”他在心里默默地说,这大概才是最有可能的结果。
有多少人在你生命中留下一次深刻的记忆后,就再也不见了?
又有多少太过短暂的邂逅,只能在夜空下数着星星慢慢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