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阳关慢慢地爬上了窗户,随后有静悄悄地溜进了一个车间里头,肆意地在打量着一切。有六七个穿着浅蓝色工衣的员工挺着直直的腰板,一只手揣着一把正喷着细微的火舌的火枪,另一只手里头则是拿着一个手机硅胶外套,而两只眼睛却一直也没有离开那燃烧在产品上细微毛边上的火焰。全身除了两只手在相互摆动着,眼珠子随着火焰在转动着之外,就再也很难找到有动的部位了。这个车间里唯一的一个女员工则是在掌握着那两台隆隆作响的洗衣机,主要的工作是把他们已经烧好的货给洗干净,再挪到另外一个地方用风枪把上面的水吹干。
黄海坐在了一个靠着车间门口的位置,而一个俯着半个身子站在旁边正在教他的是这个部门的小组长,在这个小车间里,其他人都喊他为“老大”。他今年已经有二十七了,也是刚一米五六出头的样子,留着一个短短的平头。长着不是一对贼眉,而是很粗大浓厚,但是有着一副老鼠脸,并稀里糊涂地附赠了络腮胡子,虽然胡子全都是刚被剃掉,可那青青的胡须根却依旧是清晰可见的。他穿的工衣也与其他人等不一样,挂在他身上的是一件白色的短袖的工衣衬衫。后来才向别人打听到,只有是厂里的管理层人员才有白色的工衣,黄海认为这就是所谓的“白领”?!
“万哥,烧这个?我——不——会!”黄海看了一下其他的同事在工作,“感觉到这手上的火候挺难把握住的,稍微弄不好就可以让一个产品立即报废,当然就有了一定的压力!我——怕——不行,公司经不起我这么耗费的!”黄海吐出了内心中的大实话!他们的这个老大姓万,而且跟一个股东老板是广东籍的老乡,所以黄海都很热情礼貌地称呼他为万哥。
万哥满脸阴阳怪气地吼道:“你这**毛,到我这里来,做都没有做,就怕有难度了呀?!”
在公司里面打过工的人都知道,每一个新来的员工都会有很大概率上地赠送一个“**毛”的称呼,但一般情况下,这对女性却表现得很吝啬,似乎有了一个性别上的界线。从地域上来说,“**毛”的声音的浓度,南方的总要比北方的要大要浓一些。
对刚走出校园的黄海来说,总感觉到“**毛”这一叫法听起来很是别扭!“万哥,我有自己的名字,叫黄海,不是叫**毛!”黄海一本正经地说到。
而在万哥看起来,觉得这小子还挺有个性的,出门混这么多年了硬是头一次有人会出乎意料之外地反抗起来了,看他那生气的样子,还觉得也挺幽默的。微笑一下子闪过了他的脸庞,又立马回到:“**,少根我装B,我不吃你这一套。今天你第一天到我这里来上班,我来教你怎么烧这个产品,卡门仔细着点儿!”
说罢,万哥随手拿了一个产品烧了起来,边做示范边对他说道:“给你做一个示范,看到底是怎么烧的!”
由于他手上的那个产品,在一些边界处还留有大的毛边,所以再是熟练的万哥来烧它,也免不了起火的,把那一大片的地方都给烧了起来!
这下可得给黄海逮着一个机会并立马瞪着个大眼睛对其说道:“万哥,起火了,应该被烧焦了吧?!”接着又故意装出一副很是可惜的模样儿来。
万哥也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嘛?是一个错误的示范嘛!以后你们可不能这样子烧呀,这样一烧的产品就直接报废,没有用了。比如这个产品,就是前面自拆部的工作没有做到位,还有很多很大的毛边都没有修建掉。如果碰上这种产品的话就用手粗粗的把大毛边拔一下,拔掉它。你们烧的时候要注意这点儿,一烧不好就很容易烧坏了,这可都是钱的啦!”接着,万哥又挑了一个产品说道,“看看,再给你示范一个正确的!”说罢,万哥的双眼便死死地盯住了从火枪口喷出淡蓝色的火焰,双手熟练地在操作着,很快就完成了该车间里的这一道工序。
黄海也没有和他在开什么玩笑,而是在默默地注视着他是怎样的一个烧法。万哥也耐心地开始给他讲了一些理论上的东西和需要注意的几个方面,随后又教他如何拿火枪,看火苗,烧毛边等等。
“我说的和做的,你都懂了没?”万哥最后向他问道,从其表情上看,如果听到的是不懂之内的意思,他会准备在细心的教一遍,直到全部懂为止。
黄海别出了一幅很难堪的样子,慢慢地回道:“应该全懂了!”他不敢做出保证。
万哥拿了一个手机外套向他扔了过去,又说道:“那你现在就按我教你的熀一个出来!”万哥没有再啰嗦,因为这是在上班工作。再说了,什么叫做:“应该全懂了?”到底是驴子是吗,拿出来溜一溜就知道了。
黄海深憋了一口气,尽管不因为自己呼吸的震动来影响到这火苗在熀毛刺时的正确走向,不一会儿脸就开始泛红了。万哥一看便亲身说道:“一开始肯定是很紧张,但也不用憋着个气儿呀,就像是正常一样的呼吸便可以了!”
黄海虽然步步是按着标准的要求来操作的,但毕竟理论和实践之间是存在一定的差距。在操控熀毛刺时的活力与速度上,存在着一定的问题,忽大忽小,时快时慢,要么那毛刺没有熀到位,要么就有一处被熀焦。当然,用后来黄海的话来讲,这是手感的问题。
作为组长的万哥,他当然也明白到这一点。就好像神枪手一样,基本上都是用子弹喂出来的。可这里似乎有点儿不行,厂里面没有这么多的货来当活靶子来练,老板肯定是有很大的意见的。但单就这手感来说,按常理也都大概是在生产当中练就中出来的。手感这玩意?可不比其他的,用嘴巴是永远扯不清的,只能是实践的操作和个人的悟性,只要手感一出来,那也就基本上是不成什么问题了。
可厂里面为了赶生产,所以必须缩短理论和实践之间的距离。万哥俯下自己的身子,双手分别握住了黄海的两只手,然后一边说一边熀着:“你的手要放松,现在就找一下感觉。对,就这样,速度要把握好,在产品上找到正确的火苗后就平行的把火枪推过去!”就这样,接连熀出了好几个产品来。
因为就正在这时,谁也不知道站在窗户外看着他们的经理呆地俩了多久。刘经理一个劲的边看着边笑着,然后走进了车间来,万哥这才发现他!
万哥站起身来,要黄海自己慢慢的熀产品,又向刘经理打着招呼:“刘经理,刚来的,今天才上班,现在正在教他!”万哥用他那似乎会跳动的眼神指了指他并关心地询问道:“老万,感觉——他怎么样?”
万哥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伸出手去拿了一个黄海自己一个人刚熀好的产品在眼前翻弄了几下,不作声色地又扔了回去后,才回答道:“刘经理,他——还行,总算是过的去,学得倒是挺快的,悟性比较高。有些细微的地方,再调教一下可以了。”
“还是你老万行呀,刚才看你在手把手的教,效果还挺明显的呀!”刘经理夸了一句他,“熀毛刺这里,有你老万就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生产上我就比较放心了!”刘经理满意的喜色从脸上流露了出来。
“刘经理,你也还别这么说才!”万哥幽默的回道:“有些人呀,还可真是好不准脉儿,手把手的把握也折腾了几天,还是一点儿也不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去教了,生产上毕竟是还要赶嘛!”万哥的话语里显得有些平淡,既没有谦虚之词,也没有自吹之意。
刘经理依然乐呵呵地说道:“你还别说,这个小伙子呀,总是一副笑脸贴在脸上,挺有趣的,做起事来,也还可以。所以我昨天才特意把他调配到你这个部门来,还真是对准可药方子了哟!”
接着,刘经理又对黄海说道:“在这里呀,好好的跟着你们老大干。你们几个当中,就你的工作含有一定的技术性,一般人在这儿熀毛刺还熀不起的!把你调到这儿来,以候表现的好的话,就可以升得快一些!知道么?”
黄海回应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他知道自己就干那么一个多月,根本不会考虑以后会不会升迁,弄一件白色三工衣披在身上。但他还是挺幽默的一般正儿八经回道:“多谢祖国和人民的信任,刘经理的培养!一定好好的工作,做二十一世纪的接班人!”
这一句话可把车间里的所有人员都给逗乐了,反而黄海还故意的憋着一副很严肃认真的模样儿。
刘经理只是淡淡的哼出了一句话儿来:“呵呵,小小年纪,嘴皮子还可以来几下!”
万哥则是用手指头点了点他,阴里阴气的飞了一句:“呵,这**毛,就******还在我面前装B来了?还可真是装得挺像真的那么一回事?!”
对于自己老大的那套“手把手”的教法,黄海也感觉到这里头还真挺有趣儿的。他在大学里是属于机电系的,前不久他们还去了学校的实习工厂去实习,车,磨,刨,铣,样样都弄。碰上有些棘手的问题,虽说工厂里的实习老师在,但也依然是个问号。你去请问,态度好的,便在口头上告诉你一下,态度差一点的,便随便扔出一句:“自己去弄,自学嘛,多动手。”便把你给打发了!学不学,学不学得到?也完全是你自己的事,他们把最基本的讲解之后就大概也没什么事了。而到这工厂里来,可是突然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居然来了一个“手把”手的教法?!
至于这里头的原因,黄海的脑海里一开始很难理出个思绪来。这天上午,他一边上班工作,熟悉毛刺的熀法,一边思索这个棘手的问题。忽而,他那漆黑一片的脑海当中隐隐约约地迸出了一丝光芒,从而刺激到了某一根神经,产生了较强的兴奋。他把那原因归结为一点就是实习工厂跟企业工厂的性质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实习工厂的性质在于让学生熟悉和掌握各项操作技能,而企业工厂的性质在于让员工创造经济利益。实习的时候完全是靠自己的主动性,你学得不好,别人一般不会很在乎你,实习老师交教了你之后,你掌握得怎么样?那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相反的,企业则完全是不一样的,它会想尽一切可行的办法教会或是培训你,由于利益的存在,它的后背就有了很强大的动力。它不把你教会,又怎么希望你能给公司创造价值?!对于万哥因此也就不以为怪了,作为公司的一位白领他会这样子的,也因该这样子。
时间的指针终于从八点指向了十二点。黄海把火枪上的火一熄,随口喊了声“下班,搞定!”便起身往外走,也正好碰上了张大哥。
他见张大哥满头是汗的从喷油部的车间拍了拍手走了出来,“张大哥,你——你在喷油房里做?”黄海见后,感到一丝惊讶的问道。
“是呀,拉一辆小叉车推来推去的,在里头打杂。在喷油房里就是有点儿热!”张大哥边说边解开了一个衣领上的扣子,顺便甩了一把额头的汗。然后关心的问了一句:“上午上了一个班,感觉怎么样?”
“暂且还行吧,就是我们拿组长叫我‘**毛’的!”黄海似乎有些不满的回道。张大哥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句:“正常,对新员工来说,慢慢地适应就可以了,谁都是一样的!”
黄海感到了一丝的困惑,怎么连他最信任的张大哥也以这样的口吻对他说。难道每一个员工刚开始的时候都是一个“**毛”的呼唤?但他没有将这种困惑表现出来,而是选择了沉默。
“去,下去吃午饭了!”张大哥的手向前面摆了摆,示意下楼梯,准备就餐了。
“嗯,现在还真的是有点儿饿了。我早餐就没有吃呢?”黄海的神经忽而被“饭”这个字刺激了一下。
“怎么不吃些早点,厂里边也有早点呀!”张大哥的神情变得有些不懈。
黄海“呵呵”地笑了一下,随意的摆了摆手,一口喊道:“早餐尽是一些包子,馒头,面条,就是没有米饭,我吃不习惯。所以宁愿选择不吃,从初中就开始跑到县城里去读书了,到现在还没有完全适应城市里的生活,尤其是早上吃的那玩艺儿。在我农村老家那叫出早饭,哪像城市里的人那样喊的吃早点?”随后,黄海有比较幽默的说道:“算了,算了,这人与城市无缘,注定是农村老汉一个。不过,就是《父老乡亲》那歌词里所唱的那样:小米饭把我养育。其它的也基本上都沾不了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