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宗挥退了众人,这才看向憔悴的邹皇后:“皇后,觉得如何?”
邹皇后看着明宗,泪如雨下,挣扎着在枕上叩头:“圣人,臣妾又给你添‘乱’了。若不是臣妾执拗,不肯和圣人好好说话,哪里来的这一场事?都是臣妾小气,如今害得圣人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已是伤心得说下去了。
明宗心里便又是一软,忙扶着她睡倒,安慰道:“别多想。贤妃那边虽然险,好歹还有条命在。你也先把自己保养好了,其他的,咱们慢慢再说。”
邹皇后便感动得拉着明宗的袖子,一边擦自己的泪,一边紧紧地看着明宗道:“圣人仁慈,臣妾有愧。”
明宗听“有愧”二字,神‘色’又一动,伸手‘摸’‘摸’邹皇后的头,那上面还缠着白‘色’的纱布裹伤:“你呀,还是太单纯,缺少历练。慢慢来吧,咱们两个还有大半辈子要过,来日方长么!”
邹皇后听了这话,便“喜极而泣”,“哽咽难言”,狠狠地咬着嘴‘唇’,只是一个劲儿点头。
明宗拍拍她的手,又叫进‘花’期来:“不要跟你娘娘多说,她病中需要好生调养,费不得心神。”
‘花’期垂首称是。
邹皇后此刻便又哭了起来,哭得明宗眉头皱起时,方道:“圣人,太后已经告诉臣妾了……可臣妾没有推贤妃。臣妾做不来那种龌龊事情,臣妾一颗心一双手都是干净的。臣妾冤枉!”
邹皇后说到“臣妾做不来那种龌龊事情”时,明宗听得眼中神光一闪,但仍未应答,只说了一句:“别多想,好好保养。”就慢慢走了。
其实邹皇后的话说得很‘阴’刻。
看起来是在做自己无辜的表白,其实是在印证右奉御所说的自己是“被人推撞到香炉”这句话。既然自己做不来推贤妃这种龌龊事情,那么做得来推自己这种龌龊事情的贤妃,又是什么好人?
而接下来邹皇后说自己一颗心一双手都是干净的,就是在说,我既没有动念头要去害贤妃,也绝没有动手推她;可贤妃呢?她在我病重的时候气势汹汹来清宁宫闹事,本身就存着恶毒心思,等真的拉扯起来,我没有动手,她却将我推撞到了香炉上。
皇帝陛下,莫要冤枉我,就算要问罪,也请出‘门’右转去仙居殿!
其实邹皇后清楚得很。贤妃中毒这件事情牵扯太大,而且难以查处。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动手的自己,在短时间内必定无法洗脱罪名。如此一来,自己恐怕难逃被废,就算最好最好的情况,也会被禁足在清宁宫相当长一段时间——像上一世一样。
只是喊冤是必要喊的。不喊不正常。
虽然自己真的很想就这样一直沉默着去掖庭,不管这个薄情寡义的帝王到底怎么想,也不管那个狠毒无耻的贤妃到底怎么做,更不管宫外居心叵测的宝王到底怎么把皇帝的后宫搅个七零八落……但喊冤之后,至少能在众人心里留下一丝回寰的余地,赢得其他的补偿——
不错,就算在皇帝这里讨不来什么大便宜,但以裘太后现在对自己的另眼相待,倒可以趁机再拉近些关系,取得一些信任和同情,换点什么……呢?
明宗走后,‘花’期便看到一个眼中神‘色’变幻不定、呆呆出神的邹皇后。
“娘娘,娘娘?”
邹皇后慢慢回神,看着‘花’期,神情变做了淡然,摇摇头,侧过身去,接着睡了。
‘花’期便低低哭泣起来:“娘娘,您都不问问采萝么?”
邹皇后落寞的声音轻轻响起:“她活不成了,我知道。”
‘花’期听了这一句,失声痛哭,倒在地上。
清宁宫又少了一个二等大宫‘女’。邹皇后贴身服‘侍’的活儿就是‘花’期和丹桂白天晚上轮流来做。外头一般的送往迎来和人员分派则全然委托给了横翠。
如果采萝仍在,那邹皇后贴身的活儿几乎昼夜全是她一个人的。
‘花’期想到这里就流泪。横翠则比从前更加沉默下去。
唯有丹桂,似乎一点没变。仍旧平静淡定地做事,除了在邹皇后刚醒的时候‘激’动了一下,其他时候,一切如常。
邹皇后在一个夜里轻轻拉住了她:“九娘,失望了?”
丹桂摇摇头,神‘色’不动:“娘娘歇着吧。”
邹皇后放了手,低声笑:“没关系,只要不走,总能看到的。”
丹桂瞬间便懂了邹皇后的意思,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平平躺下闭上眼睛的邹皇后,问:“娘娘已经做好准备了?”
邹皇后闭着眼睛点点头。
丹桂也跟着点点头,又问:“那‘花’期和横翠呢?”
邹皇后呵了一声,睁开眼,眸中是一丝似笑非笑:“我只管自己。至于别人,我管得了人,管不了心。”
丹桂有些意外,想了想,问:“娘娘一直不提采萝,甚至没有很伤心,是因为什么?”
邹皇后沉默许久,才缓缓道:“因为另一只牙镯,也不见了。”
那段日子,邹皇后的妆奁首饰,都是采萝在打理。
采萝,对不起,这件事情,恐怕要你暂时委屈一下了。等我找到了那个人,再给你恢复名声。
邹皇后在被子里握紧了双拳。
丹桂神‘色’一动,眼中莫名地哀伤起来,半晌,方上前给邹皇后拉好蚊帐,轻声道:“睡吧。身子好了才是一切。”
第二天早上,‘花’期来换班。看着丹桂自如的神情,若有所思。
‘花’期一直都是温柔的,柔和的,让人如坐‘春’风的。偶尔的峥嵘,只在维护邹皇后时‘露’出来。邹皇后对‘花’期的感觉,一直是亲近的、信任的、同时也是微微敬畏依赖的。
但再次醒来,邹皇后对周围所有人的态度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包括对‘花’期。
邹皇后看向‘花’期的目光中开始有审视。
‘花’期感觉到了。
但是‘花’期没有解释。
因为她知道,一旦开始解释,她们主仆之间的信任,就完全崩溃了。
邹皇后似乎也并不想解释,只是无人的时候,冷冷的目光会追着‘花’期打转。
‘花’期,你一忽儿刚直,一忽儿温柔,一忽儿体贴,一忽儿忠心耿耿,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采萝怀疑的事情,你有没有做过?
采萝想要的东西,你有没有也动了心?
采萝之死,与你究竟有没有关系?
‘花’期,我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信任你了。
自从你在我昏‘迷’时,竟让丹桂横翠伺候我,而你自己去‘侍’奉太后和圣人,那一刻开始;自从我看到你善解人意、当机立断地给圣人道歉表达关心开始;自从采萝说出你们几个都曾被拉拢,却默契地对我保持沉默开始……我就不相信任何人了。
‘花’期,对不起。
可我真的无法再信任你了。
邹皇后偶尔转开视线,看向窗外时,目光悠远,神情恬淡。
众人看着邹皇后这样,都暗自敁敪,在这种‘混’‘乱’的情形下,邹皇后镇定安然得让人有种不明所以的恐惧。
只有丹桂,看到邹皇后的表情时,会微微哀伤,会情绪低落,会表情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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