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太后听说了寿宁公主被明宗派人送回了公主府,沉默了许久,叹口气,对余姑姑道:“这样也好,至少还有命在。”
余姑姑也叹口气,低声道:“圣人虽然生气,却很周全,八个跟进来的下人都送进宫正司直接杖毙,一丁点挑拨的机会都没给留。幽隐的人有邹充仪呢,也应该无妨的。”
裘太后嗯了一声,愣神起来。
余姑姑坐在那里,也沉默起来,半天,才低声道:“若是钏娘没有入宫就好了。”
裘太后又嗯了一声,但尾音上扬,挑眉看着余姑姑。
余姑姑摇摇头,苦笑道:“不知道是谁,跑到她跟前说,不是邹田田回不了宫,而是邹田田不肯回宫。而且,这一回寿宁闹事,圣人又问她要不要回来,她已经是第三次拒绝了。”
裘太后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这是谁这么居心不良?这不是直直地冲着钏娘的软肋去么?这下子,钏娘必定要出手做些什么才肯甘心的了。”
余姑姑点头,叹气道:“昨儿夜里钏娘寝宫的灯一直亮到四更以后。我是真担心,她是大兄的‘性’子,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必定是要分个一二三的。”
裘太后边皱眉细想边摇了摇头,道:“那倒未必。阿娘成天在她耳边叨叨,说咱们进宫之初,甚么事情都不肯亲手做,都是让别人打头阵,咱们坐山观虎斗。我恐怕她对这个应该印象更深,这一回恐怕也不会亲自出手。只是,万一被人识破,反过来做局害她,那才是真的麻烦了。”
余姑姑越想越心惊,但想到裘太后之前说过的不让自己过多管束裘昭仪,又犹豫起来,问道:“太后,您看,我是不是去,提醒一下……”
裘太后果断摇头:“不行!连寿宁我都不闻不问,我管得着她么?你让她去碰钉子!田田没回宫,现在这宫里,谁给她陪葬我都不心疼!正好,哀家也想看看,到底她是个甚么斤两,手腕有多么灵巧!”
裘昭仪在绫绮殿琢磨了一宿,终于决定了怎么办。
正月初十,清晖阁的赵贵妃和仙居殿的阮贤妃同时接到了裘昭仪的邀约:煮酒赏梅。
太液池北岸有林数亩,其中有一坡,专种梅‘花’,如今开得正好,鹅黄的腊梅,似火的红梅,赛雪的白梅,还有清奇的绿梅,枝桠料峭,凌寒傲放,更兼清香远播,沁人心脾。
裘昭仪早早地来了。早已布置好了一处小小亭子,烧了地龙,遮了明瓦,亭内煮酒的青铜鼎、分酒的曲柄青铜杓、盛酒的青铜方觚,以及各‘色’下酒的小食,一应俱全。
裘昭仪看了看布置,满意地点点头,回头看看亭子角落还有一个小小的茶炉,以及一个大大的圆托盘,会意一笑。
赵贵妃和阮贤妃一前一后到来。各自假笑着见过礼,分位次坐好,赵贵妃方温然开口,客气道:“这酒席布置得如此雅致,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裘昭仪抿嘴一笑,欠身道:“我来得晚,两位姐姐在圣人身边若许多年,必是比我要高明十倍的。让贵妃姐姐见笑了。”
贤妃并不耐烦她们这种假客套,自顾自低头尝了尝觚内的酒,方缓下了三分脸‘色’,笑道:“裘昭仪用心了。这个酒是本宫最喜欢的梅子酒,且今儿十分应景。只是,不知道裘昭仪请了我们两个,却没有邀皇后,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呢?”
赵贵妃听她问了出来,看了她一眼,却不再多口,只是回眸看向裘昭仪。
裘昭仪莞尔一笑,道:“宫内都道贤妃姐姐率直,今日又印证了一回。”
顿一顿,举起手中方觚,笑道:“先谢谢二位姐姐肯赏脸前来,小妹先干为敬。”
看着她爽利地一扬脖一饮而尽,赵贵妃和贤妃对视一眼,只好给她这个面子,也浅浅地呷了一口。
裘昭仪见她二人肯耐下‘性’子来等待倾听,心中先添了一分喜,放下方觚,笑道:“今年是皇后娘娘第一次在宫里过‘春’节,前头这一半个月,忙得她够呛。马上就是上元节,小妹想联络众位姐妹,亲手给皇后娘娘做一盏走马宫灯。然此事小妹牵头却不妥,所以来商量二位姐姐,看看是不是能请两位妃位的姐姐出面,小妹来做这个联络官便好?”
赵贵妃情知这不过是个借口,但偏头想一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点头看向贤妃:“我觉得这个法子很好。贤妃觉得呢?”
贤妃也明白后头肯定还有别的话,满不在乎地也点点头道:“这个是裘昭仪的一片心,我自然没有意见。”
三个人便融洽和睦地笑着讨论起谁的画工好做哪一面,谁的绣工好可以做哪一面,谁的书法好可以做哪一面,谁的心细可以管收集,谁的手巧可以管安装。待程序定了个七七八八,赵贵妃温声道:“上元就在眼前,总得给姐妹们留出来些构思删改的时间,我看,这事儿就这样定下来,我和贤妃出个手令,盖上我清晖阁和她阮贤妃的宝印,裘昭仪赶紧去联络吧。”
裘昭仪笑眯眯地点头称是,道:“二位姐姐这样赏我面子,小妹不胜荣幸之至。不过,事情虽然赶时间,却也不急在这一两个时辰。今日妹妹好容易邀到二位姐姐坐到一处,如何能不多饮几杯?”说着,又劝酒。
贤妃却放下了方觚,懒懒道:“事情说完,我们就走。大正月的,谁没个三亲六眷地跑来跑去——裘昭仪,我没念过几天书,是个粗人。所以我喜欢有话直说,不喜欢绕来绕去。”
赵贵妃看着裘昭仪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也有些不悦,便也弯了‘唇’角,挑起眉梢,道:“我年岁大了,也不喜欢绕弯子。”
赵贵妃和贤妃又对视一眼,话说到这里都戛然而止,各自抬眼看着裘昭仪不语。
裘昭仪看着她们俩,觉得跟聪明人打‘交’道,也未必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便笑了,道:“二位姐姐如何不肯多饮两觚?小妹特意备了两样酒,贤妃姐姐的是梅子酒,贵妃姐姐的是桂‘花’酒。就为了让二位姐姐尽兴。怎么姐姐们面对着如此美景,却都没有酒兴?那可就是小妹这个东道主人不尽职了。”
二妃还不说话,却都敛了笑容,换了淡然面‘色’。
裘昭仪放下方觚,笑道:“既然二位姐姐不‘欲’再饮,那就撤席,换茶。待润一润喉,醒一醒酒热,咱们也就散了,如何?”
二妃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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