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萧乾和林如海这两头老狐狸的密谋,贾玥一无所知。
贾玥来自“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对于至高无上的皇权,贾玥没有一丝畏惧,在得知太上皇给大师兄指婚了,大师兄的未婚妻是权倾朝野的萧家的姑娘之后,贾玥就觉得林家被太上皇坑了。
贾玥有心为林家出力,可是,他刚过完六周岁的生日,就算是按照虚岁的算法,也才七岁。
个位数的年纪,就算在普遍早熟的古代,也是一个不会被大人重视的年纪,除非……
太上皇给林谦和萧慧语指婚之后,没过几日,神京中又出现了一条大新闻——忠顺亲王当街强抢民女!
正所谓,“立嫡立长立贤”,废太子薨逝后,太上皇诸子中再无嫡子,忠顺亲王既占长,又占贤,是最热门的皇位继承人。
结果,太上皇越过了忠顺亲王,传位于第五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因为太上皇还健在,所以忠顺亲王不敢有一丝过激的反应,平静地接受了失败的命运,对承瑞帝俯首称臣。
承瑞帝继位后,忠顺亲王便改了性子,整日以酌酒看戏为乐,连朝会都称病不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忠顺亲王的行事愈发的放荡,让无数正直的官员大呼“看走了眼”。
忠顺亲王当街强抢民女之后的第二日,便有御史上书弹劾忠顺亲王,列举了“强抢民女”,“强占民居”等十五条罪状,而后,弹劾忠顺亲王的折子,如雪花般飘进了皇宫,堆满了太上皇身前的案牍。
林府,书房。
林如海看着站在面前的四子一徒,问道:“御史弹劾忠顺亲王,你们怎么看?”
林谦在订婚后,愈发的沉稳,听了林如海的问题,林谦略一思索,便答道:“忠顺亲王是太上皇的儿子,圣人的兄长,太上皇禅位后,对儿孙、宗室,愈发的和善,强抢民女,对于宗室亲王来说,不算是大事,之所以闹得满城风雨,是因为……”太上皇禅位前,忠顺亲王是众望所归的皇位继承人,“太上皇和圣人应该会训斥忠顺亲王,至于会不会削爵罚俸,儿子不知道,父亲恕儿子愚钝。”
林谦说完后,林诚说道:“忠顺亲王素有贤名,曾经礼贤下士,也曾经心怀天下,在百姓中的名声极好,如今,忠顺亲王强抢民女,弹劾他的奏折满天飞,可他却没有一丝悔改之意,反而摆了戏酒,纳了那名民女为妾……经过此事,忠顺亲王在民间的好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接下来,林谆和林诺也分别说了自己的看法,林如海欣慰地点了点头,四个人说得皆有不周到的地方,但以他们的年龄能有这样的见识,已是不俗了。
林如海又看向贾玥,贾玥已经七岁了,林如海便允许贾玥旁听一些朝堂上的事情,林如海虽然并不觉得贾玥能说出什么精妙见解来,但还是温声问道:“玥儿,你怎么看?”
在林如海提起忠顺王的那一刻,贾玥就意识到,这是一个获得林如海重视的好机会,思前想后,贾玥狠下心来,开口说道:“忠顺亲王是一个聪明人。”
林如海一愣,然后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对贾玥说道:“你继续说。”
贾玥手心上全是汗水,却“平静”地说道:“今年年初,太上皇禅位,圣人继皇帝位,改元‘承瑞’,今年是承瑞元年。改元之后,忠顺亲王性情大变,和以前那个贤王,判若两人。”
贾玥只是叙述了一些事实而已,但林如海、林谦和林诚,皆明白贾玥话中的意思。
林如海拍案而起,厉声喝道:“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贾玥没想到林如海的反应如此激烈,被吓了一跳,但还是说道:“这是弟子自己想出来的。”
林如海盯着贾玥,平静地说道:“把你想到的都说出来,不要跟我藏着掖着,我要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在林如海等人震惊地目光中,贾玥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圣人继位后,大局已定,太上皇还健在,忠顺亲王自然还有翻盘的可能,只不过机会很小而已,当今圣人能在义忠亲王逝世后,登临九五,绝非常人,待太上皇百年之后,圣人能容得下比自己年长,比自己名声好,比自己出身高的忠顺亲王吗?忠顺亲王此举,意在‘自污’,表明自己无‘取而代之’之心……”
作为一个穿越者,贾玥还是有一些优势的——在信息爆炸的现代社会中生活了二十多年,就算是一个政治小白,也能够说出一些大道理来。
在“穿越者必须拥有的十大技能”中,排在第一位的便是——“侃大山”。
林如海若是问贾玥“怎样治理一方”,就算是一县之地,贾玥也只能说不知道。
如今,林如海问得是对“忠顺亲王当街强抢民女”的看法,拜曾经看过的历史类书籍所赐,贾玥还是能说出一些见解的。
林如海、林谦和林诚三人,就算贾玥不说,他们也明白忠顺王是在‘自污保命’,林谆和林诺两人略小一点,所以并没有想得这么深。
林如海对贾玥寄予厚望,认为贾玥将来必定能成为国之重器,但是,贾玥今年才七岁,就有了这样的见识……林如海盯着贾玥的嫩脸,心说自己难道撞了大运,收了一个天才弟子?
在林如海的注视下,贾玥出了一身冷汗,心说:“我是不是表现得太过了,老师会不会把我当成妖孽了?”
贾玥确实是想多了,世界上从来不缺天才,曹冲称象,骆宾王咏鹅,司马光砸缸,甘罗十二岁拜为上卿,和这些真正的古代天才儿童相比,贾玥若非是穿越者,则远远不及。
林如海的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他虽然认为贾玥“心智远超同龄人”,但却并没有认为贾玥是“妖孽”。
“你们说得都很有道理,天色已晚,你们明日还要读书,都去睡觉吧。”林如海受了刺激,所以无心教导儿子和弟子,想要独处一会儿。
林如海坐在书房中,回想着贾玥所说的见解,最终在心里给了贾玥一个评语——“惊才绝艳”!
林如海回到正院时,依然没有缓过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贾敏见林如海如此模样,便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林如海笑了笑,说道:“无事,不过是发现了一个天才而已。”
“天才?”贾敏很是疑惑。
林如海道:“就在刚才,玥儿这孩子说……”林如海将贾玥刚才说得话,完整地告诉了贾敏。
贾敏惊疑不定地问道:“这是玥儿说得?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玥儿这孩子……今年才七岁?”
林如海点了点头,感慨道:“玥儿这孩子的心智,远超同龄人。”
两人都沉默了,他们都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天才,可却是第一次在身边发现“不符合少年儿童生长规律”的天才儿童。
一年前,黛玉爬上了树,却不敢下来,贾玥不慌不乱,一边派人去通知贾敏,还考虑到了贾敏若不在,应该做什么,一边让黛玉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地面。
从那时起,林如海夫妇便觉得贾玥“绝非常人”,可是如今,贾玥又给了林如海夫妇一个惊喜,这孩子才七岁,竟然拥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透过现象看到了事情的本质,甚至发现了隐藏在朝堂下的暗流。
林如海夫妇心中想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得有天才啊!”
过了一会儿,贾敏打破了沉默,向林如海问道:“玥儿这孩子,天赋异禀,不能以常理来看,老爷打算……怎样教导玥儿?”
林如海一愣,就听贾敏继续说道:“玥儿这孩子,老爷打算怎样培养?既然是天才,就应当好好教导,不要让玥儿步了‘仲永’的后尘,走上了弯路、歪路,浪费了上天赋予的资质。”
林如海脸色一变,然后说道:“玥儿好学自律,我也并非仲永之父那样的庸人,玥儿应该不会走上弯路的,不过……”林如海开始磨牙:“这孩子才七岁,就敢妄议太上皇和圣人,若是不严加管教的话,迟早会惹下大祸!”
林谦、林诚两人,皆看出了忠顺亲王在“自污保命”,却都没有直说,而是隐晦的点出来。
在这个时代,“妄议朝政”可是大罪,就算是诸世家背地里讨论朝政,也不会说的那样直白,而是隐晦的表明自己的观点——说话滴水不漏,但所有与会者皆能明白话中的真意,让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会赞一句“好一个心怀天下的贤臣”。
因为,本朝开国兴祖皇帝虽然废除了东厂,却保留了锦衣卫,锦衣卫的业务能力,有目共睹……
所以说,贾玥还是嫩了一点,距离“合格的政治家”这个称号,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林如海对贾敏说道:“谢夫人提醒,我竟然没有想到。”
贾敏摇了摇头,说道:“玥儿这孩子身世凄凉,小小年纪便非常懂事,实在是让人心疼,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然希望他能够成为国家栋梁,留名青史。”
这一日,贾玥在房间中悬腕习书,虽然手臂极为酸涩,却并没有落下,而是坚持着写完了一篇文章。
写完之后,天气虽然不甚炎热,贾玥的额头上却布满了汗水,贾玥身边的大丫头雪碧忙取出帕子,想要给贾玥擦汗。
“不用,我自己来,你去给我倒杯水来。”贾玥一边拿帕子擦汗,一边对雪碧吩咐道。
雪碧说了一声“是”,然后转身去倒茶,心中却很是不解。
在雪碧的眼中,这位“玥大爷”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老爷太太待他如亲子,给他的待遇,和林家正经的少爷小姐是一样的,身边有丫头小厮伺候,院子里还有粗使的丫头婆子。
可是,这位“玥大爷”虽然也使唤雪碧这些丫头给他端茶倒水,做衣裳缝荷包,却从不让她们贴身伺候,比如,玥大爷每日清晨都是自己穿衣穿鞋,从不用丫头们伺候。
那日,雪碧忍不住问了为什么,这位“玥大爷”是这样说得:“我不想变成一个连衣裳鞋子都不会穿的废人。”
雪碧很是不理解,心想:“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都是这样的,为什么玥大爷和他们不一样呢?”
这时,一个小厮进了院子,雪碧认得他,知道他是老爷身边得用的人,忙问:“你怎么来了?”
这小厮说道:“雪碧姐姐,老爷让玥大爷去书房,玥大爷在吗?”
贾玥听见了声音,忙走了出来,说道:“稍等一会儿,我换一身衣裳就去。”
贾玥换了一身衣裳,便跟着小厮去了书房。
林府,书房。
林如海在见到贾玥后,便挥手命书房中的书童小厮都退出去,然后问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贾玥答道:“弟子喜书,刚才正在练字。”
林如海道:“你的字已经有几分模样了,你身体还未长成,就算再有天赋,再勤加练习,也成不了名家,切不可好高骛远,伤了身体。”
贾玥躬身道:“弟子谨记在心。”
林如海又道:“玥儿,那日你说得那番话,似有未尽之意,你我是师徒,您想说什么便直说吧,师父是不会怪罪你的。”
那日,贾玥说了那番话后,林如海一点反应都没有,贾玥也不知林如海心中是怎样想得。
事到如今,贾玥不敢和林如海耍心眼,他深吸一口气,说道:“请师傅赐下笔墨,弟子有问题想要请教师父。”
林如海心中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贾玥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一篇字,用得是馆阁体,林如海抚须点头,这孩子在习字上面很有天赋,小小年纪,写得字便有了几分筋骨。
然后,林如海脸色一变,手中一用力,揪下了几根胡须,虽然吃痛,但林如海的目光,却死死盯着贾玥写得字,眼神中充满了震惊……
“当今圣人,出身卑微,母族不显,曾为废太子之臂膀,为废太子效犬马之劳,太上皇废太子后,晋升圣人为亲王……圣人,宽和谦仁,侍上皇极孝,待兄长极恭,今年年初,受太上皇禅位即帝位,初逢训政,恭谨无违……先太子、忠顺王与圣人易地而处,太上皇必黜之……圣人能忍,先太子、忠顺王不能忍,圣人和先太子、忠顺王相比,如何?……”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如今,二圣并立,老师为户部尚书,位高权重,当如何选择?……”
“萧阁老,内阁首辅,无名之‘宰相’也,掌内阁、六部、都察院、大理寺,手中权势,远重于圣人……弟子观史册,主弱臣强,臣必欺主,乃亡国之兆,不可取……权臣,守本分,尊圣人,亦无善终,待太上皇百年之后,萧阁老若为圣人所黜,师父、师兄当如何自处?……”
林如海为官多年,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能力,如今,看着眼前略有些稚嫩的字迹,林如海脸色大变,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盯着他唯一的弟子,干涩地说道:“为师也不知道答案。”
贾玥掀起了衣裳的下摆,跪在了地上,口中说道:“弟子知道,这些问题,不是弟子应该问的,可是……若无师父师娘的恩德,就无弟子的今日,弟子也许还在荣国府中受人欺凌,无长辈关爱,亦无名师教导……师父经常教导徒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方为君子所为,师父师娘于弟子,有再造之恩,弟子愿为师父师娘尽绵薄之力……”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弟子读史后,产生了这三个疑问,弟子心中明白,林家面临的是怎样的危局,弟子不知答案,却愿为师父师娘寻找答案,助林家渡过危机。”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起来吧。”
贾玥站起身来,恭谨地站在那里,林如海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天赋异禀,心智远超同龄人,竟然能够从史书中读出属于自己的东西来,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不过,你年纪还小,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好好读书,打好基础,否则,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说到最后,林如海的语气极为严厉,让贾玥将腰板挺得更直了,大声说道:“弟子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林如海又说道:“你明白就好,你胸中虽然万千沟壑,但依旧是一个孩童,你答应为师,要学会‘藏拙’,不要在外人面前显露你的才华,否则,若有嫉妒之人对你下手,后果不堪设想……”
“另外,为师不希望你走弯路,也不希望你走邪路,你给为师记住一句话——做事先做人,做人先立德。为师希望你将这句话牢记在心,为师……希望你能做一个好人。”
贾玥疑道:“好人?”
林如海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为师不是让你做‘因公忘私’的善人,而是让你做一个有良知的人,心存底线,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现在可能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你一定要把这句话牢记在心,等到将来,你遇到难以抉择的困难时,将这句话多念几遍,你也许就能明白为师的苦心……人若无底线,则与畜生有什么区别?”
听了林如海的话,贾玥浑身一颤,然后眼圈一红,眼睛湿润了,贾玥哽咽道:“师父,‘做事先做人,做人先立德’,弟子会将这句话牢记在心的,弟子会以您为榜样,做一个好人,做一个于国有用的好人!”
林如海欣慰地笑了笑,然后说道:“你回去做功课吧。”
林府,正院。
林如海步入正院,见对面走来一个中年妇人,穿得是绫罗绸缎,戴得是珠玉金钗,看上去像是官宦人家的太太,林如海心中一惊,还以为这人是贾敏的客人,忙想要避开,却见那妇人朝自己行礼:“给姑老爷请安。”
林如海脚步一顿,问道:“你是何人?”
那妇人说道:“奴才是荣国府的下人,是二太太的陪房,奴才丈夫叫周瑞,奉老太太、太太的命令,来给姑太太请安。”
得知眼前这个妇人只是一个奴婢,林如海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你下去吧。”
林如海抬腿进了屋子,见贾敏坐在炕上,靠着大枕头,脸上的笑容淡淡的,便问道:“谁惹你不高兴了?”
贾敏冷笑一声,说道:“是我娘家的二嫂,派人来给咱们请安来了。”
林如海听贾敏提起“王夫人”,想到王夫人将元春送进宫去搏富贵,让林谦的婚事出了波折,险些……林如海心中极为厌恶,问道:“她派人来做什么?”
贾敏沉默了一下,说道:“珠儿的病一直不好,虽没有大碍,却不能伤神,可是,读书是最耗费心神的事情,所以,母亲和二嫂皆不欲让珠儿参加科举了,想要给珠儿捐个官身,让珠儿媳妇,还有兰儿,也体面一些。”
林如海问道:“这是求到咱们家来了?”
贾敏点了点头,说道:“是,虽然是捐官,但我那二嫂的眼光高,说珠儿是读书人,虽没有高中,却有真才实学,想让珠儿做一个清贵体面的官。和我娘家交往的,多是我父亲留下的故旧,大多是武勋人家,所以,就求到了咱们头上。”
对于王夫人,贾敏极为厌恶,因王夫人对林谦做的事,贾敏恨不得活撕了王夫人。
贾珠虽然是王夫人的儿子,但贾敏却没有迁怒到他的身上,对于贾敏来说,王夫人是外人,而贾珠却是她的嫡亲侄子,贾珠也算是贾敏看着长大的,如今,贾珠算是废了,贾敏也为他叹息,希望他能体面一些。
贾敏叹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向林如海,希望林如海能够拿一个主意。
林如海说道:“珠儿是个好孩子,可惜了,若是旁的,帮帮也无妨,只是这‘捐官’,我不能帮他。”
贾敏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和母亲去说,咱们帮不上忙。”
林如海看着贾敏疲惫的容颜,柔声说道:“是我让你难做了。”
贾敏摇了摇头:“老爷这话,倒是让我无地自容了。”
贾敏又道:“老爷,还有一件事,要你拿主意……我娘家,想让玥儿回去住。”
林如海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贾敏说道:“玥儿拜你为师之前,一直是住我娘家,跟着我二哥二嫂过活,二嫂说她想念玥儿,想让玥儿回去住,还说玥儿是太祖太爷的嫡系后人,自然应该住在荣国府。”
林如海想也没想,便拒绝道:“不行,玥儿不能回去,若是回去了,玥儿的功课怎么办?”
林如海又道:“没错,玥儿虽是初代荣国公的嫡系子孙,是荣国府正经的少爷,但是,论关系,玥儿和咱们的关系,比和你娘家更近。”
贾敏答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可没想到……想让玥儿回荣国府的人,不是二嫂,而是瑜儿。”
林如海一愣,问道:“瑜儿?”
贾敏苦笑道:“说是瑜儿这孩子,和玥儿一见如故,吵着要和玥儿一起念书,求到了我母亲那里,你是知道的,我母亲对瑜儿极为溺爱,所以就同意了……”
贾瑜想要娶林妹妹为妻,把贾玥当成了竞争对手,贾瑜此举,是为了让贾玥和林妹妹分开,如果林家不放人的话,那贾瑜便趁机让贾母去求林如海夫妇,让他也成为林如海的弟子……
对于荣国府内发生的事情,林如海也有所耳闻:荣国府由二房当家,二房住在荣禧堂,大房住在东院,另开了一个黑油大门……
如果和荣国府没有亲戚关系的话,林如海都不会拿正眼看荣国府,瞧瞧荣国府做得都是什么事,林如海都为他们觉得羞愧。
虽说“长幼有序”,但规矩是人定的,凡是都有例外。
因为嫡长子不成器,家业爵位由争气的次子继承,这种事虽然比较少,但也不是没有过。
但是,这种情况通常是由长辈来决定的,由长辈做主,压下不成器的长子,将家业爵位传给能干的次子——为了保持家族的兴旺。
贾代善将家业和爵位传给了贾赦,就意味着,贾代善认可了贾赦继承荣国府这件事,荣国府是属于贾赦的,贾赦就算把家业全都败光了,也只能说贾代善眼光不好。
可是,贾母却将丈夫的决定抛到了一旁,认为二房能够振兴荣国府,依靠“孝道”压下了贾赦,让贾政成为了荣国府的主事人,若是贾政是个争气的,也就罢了,结果,这贾政虽比贾赦略好一些,却依然不着调……
贾政若是争气,凭借才干成为朝堂重臣,压下大房,振兴了荣国府的话,林如海只会敬佩他的能力和气魄,但是,实际情况是,贾政也是个不争气的,却鸠占鹊巢,占据了荣禧堂……
荣国府二房之心,世人皆知。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心说:“岳父那样精明强干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亲人。”对于贾代善,林如海非常尊敬,想着不着调的荣国府诸人,林如海唯一能做得事情,便是为岳父默哀。
林如海心想:“如果我知道荣国府是这个样子的话,打死我,我也……也要娶敏儿!”
林如海非常不想有荣国府这门亲戚,如果他能够重生的话,就算知道贾代善能帮助他平步青云,他也不想和荣国府结亲,可是……如果不和荣国府结亲的话,他深爱的妻子,就会嫁给别的男人,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也许,他的儿女还要管别的男人叫“父亲”……
林如海咬着牙表示:“为了敏儿,为了玉儿他们,荣国府这门让人胃疼的亲戚,我认了!不过,敏儿是我的妻子,是我们林家的人,和荣国府没有关系!”
对于贾玥,林如海寄予厚望,希望贾玥成长为“国之栋梁”,自然不会同意让贾玥回荣国府,贾玥这棵小树苗若是长歪了,林如海都没地方哭去。
林如海虽然对荣国府极为不满,但却不能和贾敏直说……
林如海想了想,对贾敏说道:“我想让玥儿做我的入室弟子,你觉得怎么样?”
贾敏一想,觉得这个理由很好,便说道:“玥儿这孩子必不会给你丢脸的,入室弟子自然做得。”
当年,贾玥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孩童,林如海之所以收他做弟子,是因为跛足道人送他的那八个字——“勿离勿弃,华年永继”,和黛玉的通灵宝玉上面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像是一对。
当时,贾玥虽然早慧,却还没有读过书,也不知在读书一途上有没有天赋,因此,林如海只收贾玥做了记名弟子。
经过数年的观察,林如海对贾玥的天赋、品行、才能,已经非常了解了,遂林如海决定,收贾玥做入室弟子。
在这个年代,入室弟子和老师的关系,就像是“父子”一般,贾玥在成为林如海的入室弟子之后,和林家的关系便更为亲密了,贾母如果执意让贾玥回荣国府,林家也有说辞,父母双亡的弟子,住在老师的府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贾玥再成为林如海的入室弟子后,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别说是七岁了,就算是十四岁,二十八岁,只要贾玥和贾敏、黛玉相处时,身边还有旁人,不是独处,就不算是违礼,便不会对贾敏的名声,以及黛玉的闺誉,产生负面影响……
本朝开国已近百年,曾经清明的官场,已经变得非常污浊,“捐官”成了官场上的普遍现象。
“捐官”又称捐纳,士民向国家捐纳钱物便能获得爵位、官职。
荣国府大房嫡长子贾琏,身上的“同知”官职,就是花银子“捐”来的,贾琏不学无术,身上没有功名,为了好看,也为了能在官员面前挺直腰板,花费数千两白银,买来了一个虚职。
时至今日,“捐官”泛滥成灾,知府、知县等实缺官职,皆明码标价,只要出足了钱,就能做官。
正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买一任知府需要几千两银子,但知府的俸禄却不足百两,为了尽快拿回“捐官”所耗的银钱,官员们大多会选择贪污受贿,不管治下百姓的死活,只管捞钱,导致吏政崩坏,民不聊生,盗贼蜂起……
捐纳泛滥,使得官员明目张胆地贪污受贿,贪污成为了官场上的一种风气……
对于“捐官”,林如海深恶痛绝,却无能为力,就算是做了二十年内阁首辅的萧乾,虽然有心废除“捐官”制度,却也无能为力——“捐官”背后牵扯到的势力太多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终,荣国府为贾珠在礼部“捐”了一个正六品的闲职,也不知花费了多少银钱。
这一日,贾珠带着妻子李纨、儿子贾兰,来林家拜访姑父和姑妈。
贾珠和林如海去了书房,李纨则领着儿子和贾敏说话。
李纨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妇,年纪极轻,正是女人最美丽的年纪,颜色虽不是顶好的,气质却极为出众,李纨出身于清贵的书香门第,身上带着一股淡淡地书卷气息,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和她亲近。
贾敏看着李纨年轻的容颜,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李纨的出身和品貌皆是极好的,贾珠出身国公府,是荣国府贾代善的长孙,年起轻轻便考取了功名。
贾珠和李纨门当户对,贾珠俊朗,李纨娇俏,任谁见了,也要赞一声“神仙眷属”。
可谁想到,贾珠竟在几年前得了重病,险些病死,如今虽然病好了,太医却说:“不可伤神,否则有性命之忧。”生生断送了大好的前程,甚至于……身体虚弱,不能近女色!
贾敏握着李纨的手,说道:“这也是你的福气到了,将来会更好的。”说得是贾珠得了一个正六品的官职,李纨也得了一身六品诰命。
李纨笑道:“借姑妈吉言。”
贾敏又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李纨的夫君是一个前途尽毁的病秧子,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膝下只有一棵独苗,却不知能不能活到成年……在贾敏看来,李纨脸上的笑容,是在强颜欢笑。
贾敏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个毁了李纨一生的男人,正是她的嫡亲侄儿。
贾敏一把将李纨之子贾兰搂在了怀里,笑着说道:“兰儿正是好动的年纪,不要拘着他,我让丫头们带他出去玩。”
说罢,贾敏挥手叫来了雨蝶,让她带贾兰出去玩,雨蝶笑道:“小兰大爷,奴婢带你去看兔子,好不好?”
贾兰才三岁,长得胖乎乎的,听了雨蝶的好,贾兰的胖脸上露出了一丝好奇,问道:“是那种又白又软的大白兔吗?”
雨蝶小丫头忍着笑,说道:“是,小兰大爷跟奴婢走吧。”
贾兰扭头看向母亲,李纨笑道:“去吧,你不是吵着要兔子吗,你姑祖母这里有好多兔子呢。”
得了母亲的同意,贾兰迫不及待地跳下来软榻,迈着胖腿跑出了屋子,雨蝶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嚷道:“小兰大爷,您慢一点。”
贾敏握着李纨的手,对她说道:“兰儿这孩子很有灵气,听说他已经能认几百个字了,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李纨点了点头,笑道:“姑妈,您不用再说了,您的意思我明白,我有丈夫有儿子,这样平平淡淡、安安静静的生活,我很喜欢。”
李纨说得是实话,她真的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荣国府的规矩,爷们成婚前,都要在房中放两个通房丫头,贾珠和李纨成婚后,贾母和王夫人又各自选了一个丫头,放在贾珠的房中。
贾珠和李纨两人,新婚燕尔,感情极好,没有红过脸,李纨很是满足,但有时候,看着那几个娇艳的通房丫头,李纨觉得极为刺眼。
李纨是女子,自然希望夫君能够像贾珠的姑父林如海那样,不纳妾蓄婢,守着自己一心一意的过日子。
李纨在得知贾珠前程尽毁,还不能近女色之后,刹那间,觉得天都塌了。
那段时间,贾珠虽然在外人面前还和以前一样,但在家中,在李纨面前,贾珠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嘴角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的少年了,变得极为暴躁粗鲁。
那时,李纨刚做完月子,贾兰尚在襁褓,看着性情大变的夫君,李纨真的是绝望了。
然而,峰回路转,就在两年前,贾珠终于走出了“前程尽毁”,“疾病缠身”的阴影,当贾珠红着眼睛对李纨说“对不起,这些日子难为你了”的时候,李纨抱着贾珠痛哭流涕。
走出阴影后的贾珠,变得比以前更和煦了,幸福的日子,让李纨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贾珠在读书一途上很有天赋,就连李纨的父亲,国子监祭酒李守中都这么说,李纨的公公贾政对贾珠寄予厚望,对贾珠极为严厉,贾珠每日都读书到很晚,李纨和贾珠的相处时间,很短。
如今,贾珠“不能伤神”,自然不能再读书了,贾政觉得有愧于长子,也不在对长子动辄打骂了。
贾珠走出阴影之后,便不再苦读,而是陪着娇妻一起读书,一起抚琴,一起下棋,一起作画,一起教儿子识字……
再有,太医说贾珠“不能近女色”,没等李纨说话,贾母和王夫人便下了狠手,将贾珠房中的通房丫头全都打发了出去。
贾珠不能近女色,李纨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李纨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心一意的夫君,聪慧懂事的儿子,闲云野鹤的的生活,李纨心想:“和以前相比,竟是如今的生活更好,至于房事……”
李纨俏脸一红,心道:“我真的不在乎。”
对于林家,李纨极为感激,若没有林谦的劝导,贾珠可能已经魂丧黄泉了,或是沉浸在阴影中没有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要让贾珠领盒饭的,但是觉得,李纨和贾兰这对孤儿寡母太可怜了,所以,还是让贾珠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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