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有病的孟寒当然不能就此离去,他心里明白,若是此次一别,恐怕就再没有机会。
虽是寒露百草枯,草木凝结成珠的时节,徐婶的后事还是要尽快处理,她从未经历过这种事,还要跟徐盛商量。然而两人现在都情绪低落,在屋里坐了一下午都未说过个结果来。徐盛更是一言不发,与平时判若两人。
回到家中天已尽黑,屋内未掌灯,漆黑寂静。她摸索着点亮了桌上烛火,一灯如豆,屋内蓦地亮堂许多。不过几天没回来,家里就清冷不少,石小满去灶房烧水洗脸,又铺好了床褥,趴在上面怎么都不肯动了。
分明今日颠簸劳累,应该早早就入睡的。可是一闭眼便是徐婶亲切和蔼的模样,她拉着自己的手叫“小满”,一声一声就跟响在耳边一样。
石小满捂住耳朵,低低地说道:“对不起……”
她没能嫁给徐大哥,还让徐婶走的不安心,对不起,对不起。
她几年前来到杏村,孤苦伶仃又可怜兮兮,徐婶知道后非但没有向旁人那般冷漠,还对她十分亲切,时常邀请她到自己家里吃饭。那时石小满身上盘缠耗尽,好不容易在村头找到间没人居住还能遮风挡雨的屋子,已经是莫大的满足,可惜房子里一点米面粮食也无,常常一饿就是三两天,是徐婶的帮助让她能撑着活到今日。
彼时石小满就在心里暗下决心,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徐婶,将她的好加倍奉还。
只不过她不仅没做到,还间接……
这一夜浑浑噩噩睡去,睡得非常不踏实,石小满时不时迷糊着呢喃,又蹙紧眉头难过不安,一直折腾到薄曦微露才缓缓睁开眼。
炕头立着个黑色的阴影,石小满迷迷瞪瞪还未反应过来,目光上移见竟然是个人,缓缓睁大眼惊叫出声。
“啊——”
那人弯身凑到她跟前,“是我。”
两人脸贴脸的距离实在太近,石小满脑袋向后退了一点,好不容易将面前的人看清了,诧异不减:“孟寒?”
“总算醒过来了。”孟寒直起身笑,“做了什么梦,眉头皱得都能赶上我爹了?”
石小满手抓着床褥挪了挪,“你不是走了么?”
“嗯,是走了。”孟寒点头,“不过想你,又回来了。”
他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放在桌上,顿时香气四溢。石小满看不清是什么点心,不过模样十分精致,她昨晚本就没吃什么,这会儿一看更是食欲大开。孟寒的拿东西的动作有些奇怪,石小满盯着看半响,始终想不起来究竟哪里不对。
“你拿这些东西来做什么?”石小满下炕穿鞋,不冷不热地问道。
孟寒已经轻车熟路地坐下,见她过来,夹起一块红糖糍粑送到她嘴边,笑眯眯地很乖巧:“香香吃。”
“……”红糖糍粑模样很诱人,外表金黄酥脆,让人一看就想咬上去。可是石小满不动,她循着筷子看向孟寒的手臂,肩膀,慢慢问道:“你为什么用左手?”
孟寒动作一顿,旋即不动声色地换成右手,“今日出门看了黄历,说用左手可祛病消灾。”
……简直胡扯。
他右手拿筷子的动作明显僵硬,虽然伪装得很好,不过仍旧被石小满察觉。
“我昨天说的话,你都没听懂么?”避开他喂到嘴边的食物,石小满后退两步一本正经。
孟寒今日脾气分外好,非但不怒,反而不以为意地挑眉,自己咬了一口,“自然听懂了……可惜做不到。”
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人,石小满气急反笑,她把桌上的早点一碟碟收拾回盒子里,不顾孟寒受伤的目光,咬牙狠心地扔在门外。“我不管你做不做得到,昨日说了再无关系就是无关系,你若是再来我家,休怪我告到官府去说你强闯民宅。”
孟寒没听到似的转了话题,“徐婶的后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回去请人操办了,一切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
石小满蹙眉,“为什么都交给你处理?你将徐大哥放在什么地方,徐婶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们自会处理。”
她说我们,便是竖起墙将他远远地隔绝在外,孟寒心中一悸,“你与徐盛……”
“不劳费心。”石小满打断他,正欲将人赶出去,外面忽然来了辆马车,稳稳地停下她家门口。杏村是个小村落,鲜少会有马车路过,是以十分稀罕,石小满正在纳闷,马车上已经有人走下来。
“是你找来的人?”她问孟寒,显然极不欢迎。
“自然不……”孟寒尚未说完,来人像是认出了他似的,隔了好几步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石小满蓦地沉下脸,转身进屋,砰地一声阖上门毫不客气。
孟寒极无奈,只得转身看向来人,显然也非常诧异,“李管家怎么来了?”
对方道:“是这样……”
石小满在屋里一直注意外面的声响,盼着他们什么时候走,谈话声持续了很久,起先还能听出是互相含蓄,到后面声音逐渐远去,渐渐模糊不清。正在她踟蹰该不该出去时,门忽然被叩响。
是孟寒的声音:“早晨起来就什么也没吃,不饿么?”
石小满揉了揉肚子十分有骨气,“你怎么还没走?”
门外静了静,半响又响起:“方才来的人是镇上李府管家,听闻你这里有秋菊,特意来预订百十株,以备过几日的家宴。”
见屋里没动静,孟寒解释道:“香香,并不是我让他来的。”
话音刚落,门被从里侧打开,石小满站在他面前问道:“人呢?”
孟寒微楞,侧身朝后院抬了抬下巴,“方才我领他去后院了,现在正在挑选着呢。”
石小满刚迈出的脚步收回来,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你领他去后院?你倒是自觉得很,好像这是我家才对。”
“自然,你家便是我家。”孟寒嘴角的酒窝很惹眼,权当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
石小满不再跟他争辩,反正说不过他,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她后院里栽种了许多品种的花草,还有石榴树杏树一类,可谓是个小型园林,格局布置整齐,平常极少让人进来,因为这些都是石小满的心血,生怕旁人一不小心就弄坏了。
好在李管家只是单纯挑选,立在秋菊圃前定住不动了,表情凝重,石小满近身了也未察觉。
原本就剩下不多的秋菊这几日没人照料,颜色已经不如前阵子鲜艳,好多花瓣都脱水蜷曲了,也难怪他看的不甚满意。
“除开花瓣枯萎的,开的不错的约莫只剩下八十株,李管家若是觉得不好……”
石小满斟酌用词,这是最后一批秋菊,能卖出去自然好,留在过了寒露还没人要,她就只能将花瓣晒干拿来泡茶了。
李管家果然为难:“八十株是少了些……”
他目光一转,落在不远处清资雅丽的酡颜上,“那是……”
石小满随着看去,解释道:“那是早开的木芙蓉,这一批种得早了,是以早开了大半个月。”
管家似乎很满意,连连道:“不知姑娘这几株芙蓉卖不卖?若是可以,我先预定了,待回去之后与府上商议好价格,再到你这来取。”
石小满自然没异议,“那好,李管家过几日来取,我便先为你留着。”她转了转目光落在秋菊上,“那这……”
李管家今日是一个人来的,只乘了驾马车,这几十株秋菊根本运不回去。若是她没想错,估计又是……
果然,李管家开口:“就劳烦姑娘给送过去了,届时加总路费一并算上。”
石小满拒绝不了,只好应承下来。
待人走后她就开始发愁了,徐婶的事情还没解决完,如今又要给人送到镇上去,她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断不能再劳烦徐大哥了……
她苦恼地回到前院,院子屋里都没人,她长吁一口气,感慨孟寒总算走了。还没放松一会儿,就听见灶房传来七零八落的声响,她神经一绷,快步走过去。
果见孟寒正往灶眼里塞木柴,整个灶房被他熏出呛人的烟,石小满后退两步到门外,忍不住咳嗽:“你干什么,要烧了我的房子么……”
里面半天没听见半点声音,石小满心渐不安,唤了两声孟寒都没人回应。
该不是被熏死在里面了吧?
石小满不安地想到,虽然想赶他走,若人在她家里出事了,她可担待不起……
石小满捂着口鼻走进去,眼睛一片酸涩胀感,角落灶眼后面果然斜歪着一个人,不是孟寒是谁。她连忙上前看了看,估计是被呛昏了,清俊的脸上脏兮兮的,眼睫毛上还落了不少灰尘。
锅里烧的是小米粥,孟寒估计没做过饭,小米放了整整半锅,水都要烧干了,把石小满心疼的不行。她把木柴掏出来熄灭,灶房里没有窗户,等烟散去还得好一会儿。石小满拿他没辙,唤了好几声都唤不醒,只好将人连拖带拽地移到外面院子里。
“你简直是我的克星……”
石小满心想,招惹不起,躲起来还不行么?
她把人扶到家门口,可谓是费了浑身力气,本想把人放在这一走了之,谁看见了谁领养回去算了。但怎么想都不解气,是以回到屋里写了个纸条贴在他脑门上。
专业暖床,听话,乖巧。
求收留。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已经被小棉袄君锁在走廊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