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他与她与他们的故人
“怎么还没有动静。”雾里怀里抓着工具包,和水音一同躲在一厚钢板集装箱的后面,向着不远的幽暗处窥探。羽夏已经在场地的正中央面向北出口等待了近十分钟了,现在是十点十五分,对方仍没有出现。
在这之前,雾里简要的侦查了里面的环境,甚至托关系要来了当初建造这所仓库时所描绘的平面图。三人所处的仓库约有两百平方米,被承重柱分为均等的八个分区,长管白炽灯是主要的室内照明工具,只可惜它们阳数已到,不能再为照明事业贡献余热了。每个分区奇乱无比,堆积着难以计数的各种规模的集装箱,也许里面装的是价值连城的红木家具,又或者是一文不值的朽木板,总之,它们因家具城的倒闭从光鲜亮丽的展厅搬进了阴冷潮湿的仓库,被老鼠和蟑螂所遗忘。地上的灰尘很大,并不是那种风一吹便会翩翩起舞的浮灰,而是踩上去十分湿滑并且伴着浓烈的土腥味儿的泥状的灰尘。
这漆黑的仓库足足让雾里和水音适应了好一会儿,北门那里有两盏路灯顽强的发着光,光影重合的部分亮一些,可以看清水泥地上的纹路,其余的部分要暗一些,勉强可以辨认男女。
羽夏站在亮处并不是一个好的举动,亮处意味着容易被发现,也容易被捕捉。
“不会是……”水音怕是出了意外,如果意外已经发生了,她反倒会安心些,从某种角度上来说。
“听,有声音。”雾里背过手示意水音靠近自己。
那是海浪拍击到障碍物的声音。
其实还有细碎的脚步声,只不过雾里和水音听不见。
羽夏看到了:不远处,一位蓄着长发,身穿便装的女士和一位保镖模样的人下了船。
不清楚船上还有没有其他人,因为羽夏的视线已经不在船上了。
两只人影拉近,出现在光影的重合点上,这时羽夏在得以见识到二人的全貌。
金色的波浪卷发,身高与雾里相近,走起路来很有格调,戴着一副几乎挡住了半边脸的墨镜,穿着看上去价格不会低于四位数的衣裤以及一条半年前被品牌公司设计出来的披肩。
暗金色的短发,眼睛的轮廓与自己相像,脸颊比小时候瘦了许多但是严肃的表情和早铭几乎一模一样,高高的个子,整齐的校服……
终于,见到你了。
——“我不明白,既然您已经得到了‘代码’,又为何要主动把它曝光给上级呢?您不想让星语高中合法化吗?”
“你真的以为这个代码可以随便用吗?”晦朔坐在一辆豪华轿车里,正在去往自己的办公大楼。
就在刚刚,他受上级许可将硬盘交到了已经火速去往海灵镇的隙陇的手上,估计午夜的钟声敲响前,隙陇就会见到他们母子了。
——白羽私自前往海灵镇的计划被晦朔发现,白羽当即以商盟代码作为封口费并恐吓晦朔如果将此事透露自己会让他的企业毁于一旦,碍于权威逼迫,晦朔不得已等到白羽确切离开后再将证据交付给上级并申请了证人保护。
这是晦朔口中的故事。
“那个代码是受到了监控的。”晦朔那种自负到扭曲的表情足以让驾驶座上的秘书把视线从后视镜上移开。
晦朔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画面:一位酒红色头发的男子坐在一台电脑前,拉上窗帘的室内是漆黑的一片,高亮的屏幕上平铺着五花八门的机密端口,任何人的一举一动,哪怕是谁在地上捡到了一枚硬币,他都能追踪到这枚硬币都经过谁的手,在哪生产,原料又是从何处而来。
屏幕背景的右上角只有两个六号黑色字体——“边缘”。
他至今相信,这个计划没有毁灭,只是被更高级的人所掌控了。
与其贪图这种风险极高的小利,不如用“正道”换取一点权力来得实惠。
这才是一位政治家的取舍,而不是作为一名商人。
——母子之间,就算是时隔日月,眼神相对便可识别彼此。
皇翼微笑着走近他,直到能感受到羽夏的气息。
羽夏的大脑如受重创般空白。
“你的病……痊愈了吗?”羽夏跳过了许许多多的用了好几个夜晚才准备出来的问题。
“病?什么病?”皇翼听到这个问题之后也猛然忘记了自己用了好几个夜晚才准备好的一些答案,她担心羽夏会问她非常敏感的问题,但显然这个问题有些无厘头了。
羽夏掏出照片,递给她。
皇翼皱着眉摇摇头,然后移进照片借着灯光仔细观瞧,随即放下照片道:“这是我三年前的照片,因为有轻微的肺炎所以住院了,这点滴只打了一次,而且两天后就康复了。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羽夏愣住了,他潜意识里把它当成了近期的事情,或者说,有人在诱导他去这样认为。
“我的一位同学给我的,是她将你的消息告诉我的。”羽夏松了一口长气,无论怎样,安然无恙就好。
“我知道……”皇翼两眼泪汪汪地仰头欣赏着孩子的面容,不肯浪费一秒。
“所以……你还好吗?”羽夏见到自己仍然年轻并且健康的母亲,双手略微出现颤抖。
“非常好。你和早铭还好吗?”皇翼其实是希望收听到一些关于早铭的消息的,她不清楚公司的破产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非常好,我和他的关系要比以前缓和很多了。”羽夏要尽可能的在短暂的时间内让皇翼放心。
“这就好,早铭他没有错,他是个好父亲,你不要埋怨他。他现在破产了,你一个人要坚强,知道吗?他会东山再起的,一定会的。”皇翼的双手摩挲着羽夏宽广的后背,自己轻轻依靠在儿子充满安全感的身上。
“破产?这是几个月前的事儿了,早就恢复原样了。”羽夏纳闷地答道。
突然间,皇翼明白了什么。
不过她没有多想,能见到羽夏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名晦朔的手下一直在不远处倾听、监视着母子二人的一举一动,羽夏明白那个人存在的意义,所以他没必要浪费时间去问皇翼那边的事情,他只需要告诉她自己的事情就够了,并且越多越好。
“在这边有人替我照顾你吗?”皇翼尽可能压低声音不让那个第三者听到。
“有,一位与我同龄,一位是照顾了我十年的姐姐,她现在是海运公司的秘书长。”羽夏抱着身材比自己娇小许多的母亲,脸颊紧贴在皇翼的发梢。
“要好好珍惜她们哦。有她们在,我很放心。”皇翼就像是小孩子一样依偎在羽夏的怀里,一边流着复杂的眼泪,一边享受着每分每秒。
“她们就在这儿,但可惜你只能通过照片看她们了。”羽夏轻轻拍拍皇翼大衣上的暗兜。“背面是你有可能用上的关于我们的所有信息,当做不时之需吧。”羽夏低声笑笑。
“对不起,我不是个称职的妈妈……”这种道歉对于皇翼来说是唯一能做的了。
“但你是最爱我的妈妈。”羽夏抱紧她,就像抱着一位很久未见的老朋友。
……
“你能听到他们在聊什么吗?”水音伏在雾里的背上,竖起耳朵捕捉着声波。
“不能,但是我能看到他们抱在了一起。”雾里举着军用望远镜的样子十分滑稽。
“有可疑人员吗?”
“除了个保镖小哥之外,没有。”雾里的电击枪已经从工具包里露出一半了。“阿姨真是个美人呢,不愧是明星出身。”雾里低声感慨道,“这身材,啧啧。”
听雾里这么一说,水音真后悔没多带一副望远镜来。
“喏,借你了。别光看热闹啊!”雾里的后颈感受到了水音激动的喘息。
……
“有人来了。”半分钟后,水音突然说道。
“什么?借我看看!”雾里做好了迎战准备。
——“白羽,你违反了政治保护条例,现在你将被强行带回安全局等待审问,如果你有所违抗我将不保证你的生命安全!”不知是从哪钻出来的一名白发男子站在了距母子二人和晦朔手下相等的位置上。
皇翼慌乱地松开了羽夏,并连贯性地向后退了几步。
羽夏也被吓得不轻。他的第一反应告诉他——这件事败露了。
皇翼不敢相信晦朔会走这一步棋,但现在她必须接受现实。
“不要伤害他,带我走吧……”白羽双手举起,眼神回避着羽夏。
隙陇先铐住了那名监视者,然后收起手枪,取出另一副手铐。
——“雾姐!别冲动!他有枪!”水音用尽全力拽住已经探出半个身子的雾里。
“放心,我借他两个胆子!”雾里藏好电击枪,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羽夏。
只要在二十米范围内,枪支对她不造成威胁。
——“慢着!”羽夏大吼一声,打破了这寂静的深夜。
“是你。”羽夏怒视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人他过多久也不会忘记,就是他深深地伤害了雾里。
“你认识他?”皇翼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陷入对峙的双方。
“化成灰都认识……”羽夏话未说完,突然注意到御乌的眼神不对。那双看着自己尚存镇定自若的眼神里莫名其妙的露出了些许的不安定。
羽夏猛然回头,看到了站立在自己身后的全然没有了攻击架势的雾里。
她毫无防备的站在那儿,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一样,这位故人,一直存在于她最深层的记忆当中,从未被抹消。
她的眼睛里噙着愤怒与惊讶、伤感与委屈、恶意与善意。
“御乌……”
雾里的泪腺,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