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济东回到家里,家里一切都没变,可是那个每天等他回家的人不见了。
他坐在沙发上,抽出一根烟,正要点燃,眼前似乎出现她站在沙发上,叉着腰,一脸正气地说:“你不准在房间里抽烟,味道难闻死了,我才不要抽你的二手烟。”
他叹着气去了阳台,坐在她经常躺着的躺椅上,他们曾经在这把躺椅上亲热,她开始并不肯,是他半强迫的,结果弄得她苦不堪言,她还一度扬言要把这躺椅烧掉。
他默默地望着天空,她以前也是这样,抬头望着天,他问她这天上有什么好看的,她说她在数星星。小时候,她住在孤儿院睡不着,也没人和她玩,她就透过窗户数星星,数着数着就睡着了,也忘记自己数了多少星星。
现在天上没有一颗星星,黑压压一片,像是要下雨了。她最怕打雷,每次打雷,都会躲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有时候还会哭,因为她妈妈是在打雷的雨夜去世的。
他谈过那么多场恋爱,唯独最喜欢抱着她,每次抱着她,他就会有一种拥有全世界的感觉。他也分过无数次手,每次都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可只有她让他痛彻心扉,刻骨铭心。就算当初被宋青背叛,他也没有这么痛苦过。他想,他真的是爱惨了她。
他抽完烟,正要回房间,便看见了她养在阳台的花。她最近应该没怎么照顾,花盆里的土都已经皴裂,叶子枯黄,只剩零星的几片叶子,还坚强地泛着点绿。他拿着水壶去灌了水,一盆一盆细致地浇了水,总算安心了。
宋青又要出国,打电话过来让他去送一送。要是往常,他一定会斩钉截铁地拒绝。只是人家是带着男朋友出国,他不去显得小肚鸡肠。
宋青倒是真的放下了他们的过去,交了男朋友,比以前更加的优雅从容。男朋友知道他是前任,竟也不计较,还留他们单独聊天。
“你这男友真是奇葩,居然这么放心吗?”方济东问道。
宋青笑笑:“他这是信任我。”
他们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宋青打破沉默:“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方济东抬眼看她,眼神晦暗不明,过了很久才问:“你知道?”
“她跟我说她去了大理。”恐怕宋青是沈语西唯一联系的人了吧,多么奇怪,以前她们势同水火,现在居然还能亲密联系。
“她一直在跟我联系,你觉得奇怪吧,为什么她会跟我联系?”
方济东只看着她,并不说话,但是很明显,他在期待她的答案。
宋青微微笑了:“她小时候,我送过她一个娃娃。她说,她在遇见你爷爷之前,是那个娃娃给了她无尽的温暖,是那个娃娃陪她度过了黑暗又难熬的日子。你看,缘分就是这么奇怪,我们两个竟然还能相遇,还一起爱上你,最后又都离开了你。我们姐妹俩,注定和你有缘无分。”
“我劝过她,我怕她有一天会像我一样后悔。可是她比我还要傻,明知道会后悔,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方济东一直没有说话,宋青提醒他,她登机的时间要到了,他才开口问了一句:“你有她的联系方式?”
“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联系了,她的电话号码已经停掉了。她告诉我,如果她在某个地方安定下来,就不再和我联系了。我想,她大概找到好的去处了。”
大理这些天阴雨连绵,一下就是一天。丝丝细雨惹得古城一片雾茫茫,方济东撑着伞下了车。来时没想到大理会下雨,天气有些凉,他穿得少,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寒意。
他沿着石板路漫无目的地走,路过一家又一家有当地特色的店铺。在一家音像店门前,他忽然停下,店里橱窗玻璃上贴着的一张海报,引起他的注意。
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倚在她怀里,她笑容恬静淡雅,仿佛一朵不谙世事的百合花。
他盯着海报看了很久,老板在店里看见他,走到门口,十分热情地说:“到屋里坐坐?”
方济东收了伞,走进店里。店很小,里面有几个小小的货架,上面摆满了碟片。
店主指着门口的那张海报,笑着说:“那个小女孩是我女儿,前段时间淘气,溜出去玩,差点走丢,是上面那个姑娘送来的。”
“前段时间?是什么时候?”
店主认真想了一会儿:“得有几个月了,我女儿很喜欢她,她就经常过来,还淘走好几张碟呢。”
“她现在……”
“哦,她现在不在这儿了,好像就在这儿玩了半个月吧,临走的时候还过来辞行。对了,这张海报就是那天拍的。我觉得特好看,就挂了出去。”
方济东心里有点失落,他还是来晚了。
“你认识这姑娘?”店主见他神情落寞,疑惑地问。
这是门外一个小丸子一样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扑到店主身上,奶声奶气地喊爸爸。她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大概是小女孩的妈妈。
小女孩看见方济东,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可能觉得他眼生吧。过了一会小女孩忽然说:“叔叔,我见过你。”
“叔叔第一次来,你怎么会见过叔叔?小孩子不许撒谎。”店主又朝方济东说道:“这小孩,以前不这样,可能觉得你长得好看吧。哈哈,别介意啊。”
方济东笑着蹲下去,温柔地问小丸子:“你在哪里见过我?”
“在那个姐姐的手机里。”小丸子手指着那张海报,天真烂漫地说道。
方济东的心情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心里泛起波澜,只是面上平静着继续问:“你都看到什么了?”
“姐姐看着你的照片哭了,我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小丸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抓了抓头发懊恼地说:“她说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方济东摸摸她抓乱的头发,笑着说:“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
小丸子被妈妈带到里面去,店主迟疑着开口:“原来竟然是你,你是她男朋友?”
方济东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哦,那正好,我这里有一张光盘,是那时候她在这玩的时候,唱了一首歌,我给她录了下来。本来说等刻录好了要寄给她的,结果忘留她的地址,就一直在我这搁着。你回去好好听,很值得一听。”店主到一旁的橱柜里翻找,找了好一会,才找到。
他接过去,光盘的封面正是那张海报,他看了一会放进外套口袋里,对店主说了声谢谢。
“你住在哪里?”店主问。
“我刚来,没来得及订旅社。”
“沈小姐以前住在拾花客栈,那里的环境还不错。离这里也近,往东不到三百米就是。现在是淡季,应该还有房间,你可以过去看看。”
方济东沿着路往东走,没走多远就看到店主说的拾花客栈。果然是淡季客栈里有一半都是空房,他很快办完入住。房间在二楼,他上去收拾妥当,在床上坐了一会,忽然想起那盘碟片。他取出随身带的电脑,打开将光碟放了进去。
沈语西哀伤的声音,伴随着悠扬的吉他,缓缓地传递出来。
泪水将我淹没,到底谁该难过
究竟谁该放掉这段感情
我才终于明白
办不到的承诺就成了枷锁
现实中幸福永远缺货
请告诉他我不爱他
笑着难过,自我惩罚
想终止这一切挣扎
狠了心说真心谎话
别告诉他我还想他
恨总比爱容易放下
当泪水堵住了胸口
就让沉默代替所有回答
沈语西只唱了一段,很快就放完。后面是很长的留白,方济东正要倒回去重播,忽然有人在轻轻讲话。
“姐姐,你怎么哭了?”是那个小丸子的声音。
“哦,可能是沙子迷了眼睛吧。”
“那让我给你吹一吹吧,妈妈说,眼睛进了沙子,吹一吹就好了。”
“谢谢你啊,沙子好像已经出来了。”
“姐姐,这个叔叔是谁啊?他长得真好看。”
“他是姐姐的……爱人。”
“什么是爱人?”
“就像你爸爸妈妈那样的,就是彼此的爱人。”
“哦,他怎么不在你身边呀,我爸爸妈妈天天都在一起。”
“我把他弄丢了。”
“我帮你把他找回来吧。”
“好,如果你找到他,就告诉他……”
后面似乎是在耳语,方济东完全听不到说了什么。光碟只有这么两段,就再也没什么了。
方济东下楼吃饭,被前台的女孩叫住。
“方先生,您的钱包刚才落在这儿了。”
那女孩手里拿着一个黑色钱包,方济东看了一眼,正是他的钱包。
他点点头,随手接过去,说了声谢谢。
“您检查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少东西。”
方济东随手翻开,看了几眼,又合上,说道:“什么都没少。”
“那个……”女孩似乎有点迟疑,吞吞吐吐半天没说出什么。
“还有事?”方济东问。
“我是想问一下,你钱包里的照片是不是叫沈语西?”
“你认识她?”
“她以前在这儿住了一段时间,也不算熟,就是印象很深刻。”
“哦,这样啊。”
“你是她男朋友吗?”
“嗯。”
“她以前在那边的许愿墙写过一些话,临走那天,写完还在那儿坐了很久。我看她很伤心的样子,我们老板还过去和她聊了一会天。”
方济东去看许愿墙,墙上写了很多密密麻麻的愿望。有希望考上大学的,有希望暗恋的对象喜欢自己的。他在那儿找了许久,才终于发现了沈语西的笔迹。
方济东,对不起,再见。
方济东在大理待了一周,每天徐文宇都会打电话过来。
“东哥,你快点回来吧,我可管不了你这么大的公司。”
“东哥,你就当行行好,我现在忙死了,我都好几天都没见着付静和我儿子了,她本来就爱和我生气,这下更好,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了。”
“东哥,我又谈崩了一个合作,你就不怕我把你的公司搞垮?”
方济东受不了徐文宇每天的摧残,终于决定回去。沈语西早就不在大理,他在这儿是找不到她了。
临走那天,他又去了那家音像店,那个小丸子见到他十分开心。
“叔叔,我想起姐姐跟我说什么了。”
“哦,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爱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