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边陲某小城。
傍晚的小城市,街上开始热闹起来。尤其是一些小餐馆门口支着烧烤架,烟雾缭绕,老远就能闻见烤肉的香味。
沈语西提着一个购物袋,走在路上。忽然袋子破了一个洞,袋子里的苹果轱辘滚了出来。
滚到前面两个人脚下,其中一个人捡起来,跑过来递给她。她抬头说谢谢,那人看着她,愣了一下,随后脱口喊她的名字。
“沈语西?”
沈语西仔细瞧着那个人,过了一会才十分吃惊地说:“方……方济北?”
她刚开始有点没认出来,方济北和先前有很大的变化。头发长了许多,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肤色也更暗几分,脸上胡子拉碴,嘴里叼着一根烟,有点痞里痞气的,不似以前周正的模样。要不是那双澄澈的眼睛,她几乎会认为他是别人。
他们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见面,好像自从方奶奶去世,方济北从部队回去了一趟,他们就再也没见过。如今他们边陲小城上,在一个小餐馆里,还能叙叙旧。
“你怎么会在这里?”方济北问。
沈语西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杯子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里面的水似乎有些杂质,她又轻轻放下,微微叹息:“我本来要去W市的,我毕竟在哪里长大,可是后来想想,那里也没有什么亲人了,回去徒增伤感罢了。我先去了大理,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后来又跟了一个旅游团到了这里,在这儿也没人认识我,我觉得自在,就留了下来。”
“那你现在……”
“哦,我在一个工厂上班,做质检员,工作很忙,很充实,过的还不错。”沈语西抬起头对他笑笑,又问他:“你怎么来这里了呢?”而且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模样?这一句她没问出口,只在心里补了一句。
方济北并没有回答她,而是问她:“你有没有跟他们联系过?我哥?苏芷?爷爷?”
沈语西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眼圈有些泛红,过了许久才问:“他们好吗?爷爷身体怎么样,我最辜负的就是爷爷。”
方济北叹气:“唉,我也是一年前回去过一次,苏芷和男朋友订了婚,我哥他带了女伴过去,说是他的女朋友。可我看着不像,他看那女孩的眼神不对。至于爷爷,年纪大了,身体就那样,时不时的有些小毛病,你不要担心,家里有人照顾。”
又是良久的沉默,沈语西终于端起面前茶杯,一口喝个干净,不知道是什么茶,又苦又涩,她喝得急,不小心呛着,狠狠地咳起来,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方济北起身轻轻拍她的背,又递了纸巾给她,说道:“你何苦呢?”
沈语西终于平静,低着头轻轻说:“是我对不起他们。”
沈语西回到家里,她拿着手机,一遍又一遍输入苏芷的号码,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放弃。苏芷大概会恨她吧,她们曾经约定,谁先结婚,另外一位就做伴娘,如今看来她要失约了。
至于方济东,已经有女孩陪在他身边了,他应该会幸福的。可是她心里为什么这么痛,痛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她趴在床上呜呜地哭。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下起了雨,她从床上爬起来,去关了窗户,擦干泪水,又去浴室洗了澡,躺在床上发呆。
她常常失眠,今天更是难以入睡,一些往事总会出现在眼前。想起和苏芷刚认识的时候,苏芷开朗活泼,愣是把沉默寡言的她带的话多了起来。那时候她们几乎形影不离,她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拥有这样的朋友,她孤单了太久了。上大学之前,有人觉得她脾气古怪,不好相处。也只有苏芷待她如常人,她那时问过苏芷不觉得她和别人不一样吗?苏芷彼时正在端着半块西瓜,用勺子挖着吃得起劲,她抬起头眨着眼睛看着她,十分不解地问:“哪里不一样?不也只长了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吗?”
她听了苏芷的话,轻笑出声,只觉得这姑娘有趣得很,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她其实是不愿想方济东的,想起他总会心疼。是她放弃了他,她在和方济东在一起的时候,对他说无论怎么样,都不要丢下她。可是却是她先放了手。她每每想起,都觉得十分对不起方济东。宋青告诫过她,不要等他身边有了别人以后,再后悔就晚了。后悔又能怎么样呢?就算后悔她也只能这样选择。生命可贵,方济东不值得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她起身拉开床边的柜子,拿出里面的药瓶,到出来两颗,正要吃下去,像是想起什么,又无奈放下。
自从那次服用安眠药过量,她就很少吃安眠药,总怕一不小心吃错,连个发现她的人都没有。她心里酸涩,以为自己又要流泪,抬起手摸一把脸,竟然干干的,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低低地哀嚎了一声。
沈语西晚上下班,正好碰到李南山。
李南山是这个厂子的老板,为人宽厚,待人热情。虽然是老板,却一点架子都没有,平时对她很是照顾。
“语西,到我家里吃饭吧。我妹妹今天歇班,在家里做了好多好吃的。”
她和李南山的妹妹李洁关系不错,有时候彼此经常在一起吃饭。她笑着说好,李南山要替她背包,她摇摇头拒绝。李南山憨厚地笑笑,没说什么。
他们一起出了厂子,刚出厂门,就看见方济北在门口。她走过去问:“你找我啊?”
方济北对她笑笑:“能到你住的地方去看看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又说:“好,你先等我一下。”
她跑去跟李南山说抱歉:“我朋友过来了,不能去你家吃饭了,改天可以吗?”
李南山不疑有他,笑笑说:“行,改天,你快去招呼你朋友吧。”
方济北倚在墙上抽烟,沈语西走过去:“你还没吃饭吧,我得先去买点菜。”
他们一同去了市场,晚上的菜已经不大新鲜,几乎都在低价处理,他们随便买了一些菜肉,都十分便宜。
沈语西是租的一处民房,里面住了许多外来租户,人口混杂,房子的环境并不算好,唯一的优点就是离厂里近,房租也实惠。其实厂里是有宿舍的,只不过好多人住在一个房间里,她不太习惯,就搬出来自己住。
房子很小,只有一室一厅。方济北个子高,他在里面觉得有些闷,而且最近雨水多,房子里阴暗潮湿,这并不算一个好住处。好在她打理的还算干净整洁。
沈语西去厨房做饭,方济北在房间里四处转了转,检查了一下门窗,阳台上有一株茉莉花,怪不得进门就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晾衣架上挂着一套男士睡衣,他忽然想起进门的时候,门口鞋架上也有一双男士鞋。
他站在阳台上盯着那套睡衣,沈语西出了厨房正看见他一脸专注的模样。沈语西淡淡地开口解释:“我一个女生住,怕不安全,我看新闻上说,这样做就会给人家里有男人的假象,所以……”
方济北笑笑:“我还以为你交了男朋友,正想着我待在这儿会不会不合适。”
沈语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又进了厨房。过了没多久,饭菜就上了桌。三菜一汤,荤素搭配均衡。这些日子,方济北整天风餐礼俗,没吃好一顿饭,而沈语西的手艺不错,他胃口大开,连吃三碗饭,最后打着饱嗝,一脸满足地感叹:“真是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你做饭的水平跟过去一样好。”
沈语西看着连汤都被他喝得一滴不剩的碗,说:“你要是没事的话,就过来吃饭。”
方济北看着她,想了一下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我经常过来不方便。”
沈语西一愣,她并没想那么多。她笑道:“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你要是介意的话,就当我没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唉,算了,我有空会过来。”
沈语西去收拾厨房,方济北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似乎很累的样子。
沈语西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杯子磕在茶几上,发出一点声音。方济北倏地睁开眼睛,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狠。待看见沈语西,那表情一下不见,他有点烦躁:“我能抽根烟吗?”
她点点头,方济东掏出烟和火机,只是他打了几下都没打着,竟发了火,一下将打火机扔了老远。
沈语西吓了一跳,缓了一下,去捡起被扔掉的火机,啪的一下打着,凑到他眼前。
方济北叹了一口气,俯身点燃嘴里的烟。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情绪才好了一些。
沈语西心里纠结了很久,才问:“你在这里是因为工作吗?看起来不是很顺心的样子。”
方济北根本不答她的话,沈语西越来越困惑。可他不理她的问题,她也不好厚着脸皮继续问。
方济北又坐了一会,看着外面夜色浓重,就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你这门上的锁有些旧了,很容易就会被撬开,我过些天找时间给你再换一把,窗户晚上要关好,不要贪凉就大开着,安全最重要。”
沈语西点头:“知道了。”
上班的时候,沈语西正在填质检报告,李南山晃悠悠地过来。
沈语西同他打了个招呼,又低头忙碌。过了一会,见李南山一直站在那儿,没有要走的意思,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有什么事吗?”沈语西问。
李南山挠挠头,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我就是想问一下,昨天来找你的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吗?”
沈语西愣了一下,随后说:“不是,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哦,那就好,那就好。嘿嘿。”李南山裂开嘴笑着走了,弄得她一头雾水。
方济北行事果然利落,没过几天就买来一把新锁换上。他换好锁,出了一身的汗,沈语西递给他一瓶水,他咕咚咕咚地喝完,沈语西盯着他看,每次看见方济北,她总会想起方济东,他们哥俩确实像,都是浓眉大眼,高挺的鼻子,笑起来有一口洁白的牙齿,只是气质上有些不同。
方济北大约发现她在看他,沉默了一会说:“你看到我是不是想到我哥?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回去,这里治安不是太好,你一个女孩子待在这儿不安全。”
沈语西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发呆。方济北见她不愿多说,也无可奈何。过了一会接了一个电话,便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