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如此向薄昭旭控诉的,大抵也只有他一个,但一旦有人开了个头,劝阻薄昭旭的声音便无休止的响了起来。
“侯爷说得不错啊!四殿下,您屈身在此忍耐一时,怎能因一个顾不好自己安危的女子,乱了分寸……臣等连夜死谏,确是为请您出地牢,但绝不是为了让您为了一个女子,让自己深陷于危险之中!”
什么胜负名誉,什么卧薪尝胆、忠臣死谏,周遭的劝告声越多,便越显得这些浮夸的矜傲万般虚伪,不堪细敲。
“忠勇侯是觉得本王身为皇储,却不懂得为人处世,需要您来教育?”
那忠勇侯闻言心中咯噔一声,竟如同在无声处听见了声声惊雷,在薄昭旭的目光下俯首:“老臣并非此意。”
“值得与否,本王自己清楚。”
说罢,薄昭旭带着南谌拂袖而去,头也不回。
若他心中摆有一架天平,大抵是一半摆着虚浮的江山社稷,另一半则装着向夜阑,而此时,这盏天平是完全倾斜于后者的。
倾到极致,连前者都奔她而来。
南谌追赶着薄昭旭比平日还要紧促的脚步,他从未觉得像今日这般吃力过。
直至薄昭旭将那暗堡令牌重新掷回他手中,南谌方才错愕地停下脚步,问:“王爷有何吩咐?”
令牌这物件,本身就容易被人仿制,所以大多人连这令牌到底长个什么模样都未见过,当初要不是薄昭旭担忧自己不在京中这段时日里向夜阑会很危险,就算他是薄昭旭的心腹,也没什么资格摸到这暗堡令牌。
而见到薄昭旭以后,他就将此物还了回去,半刻也不敢多留。
可见此物究竟有多重要。
薄昭旭似是有意将南谌瞥在身后,只留下一句:“调完人手,去鸧州找本王,速去速回,耽误不得。”
南谌也不懂薄昭旭为何将此事看得如此重要,倒并非是他觉得向夜阑的死活无关紧要,而是南谌心觉此事并未有那般复杂。
若只是调动几个人手,那他大可直接“刷脸”,既然拿了这令牌去,那便说明薄昭旭的意思是——调出所有手脚齐全还能打的侍卫。
……
皇后的安排,他是知晓的,但皇后从未提及此事会将向夜阑卷入其中,甚至从未提过,会让向夜阑知晓此事。
薄昭旭可谓心忧不已,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又只能一切小心,躲过朝中人的监视来至鸧州。
经过早前的乱子,鸧州知府已经换了人。不过住的院子,仍是早前那位知府所住的地方。薄昭旭几乎未耗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这位知府家中。
“四殿下?”
万知府还未来得及正儿八经的见过礼,就眼睁睁的瞧着薄昭旭的身影从自己眼前一闪而过,拦下了逐渐远去的万府马车。
那车夫被薄昭旭吓得心跳都停了一拍,他赶忙将车刹停在一旁,也亏了他是打小吃的这口饭,否则这会儿,已经是被压在马车车底和薄昭旭说话了。
薄昭旭掀开了马车门帘,却未瞧见向夜阑。
只瞧见了受惊的万家小姐。
万知府已经连滚带爬地一路小跑赶了过来,唯恐自己是做了什么错事,赶忙向薄昭旭问道:“四殿下如此匆忙是为何事?”
薄昭旭竟也难以预料,自己会因向夜阑而心乱如麻,乃至是失了一贯自豪的理智,淡漠的令人陌生。
他勉强维持着平静:“万大人这是要去令千金去哪?”
万知府诧异的怔了一会儿,方才为其解释:“去她外祖母家避避风头!四殿下若是没什么事,微臣先让赶车的上路,免得被人瞧见了。”
薄昭旭眉头微蹙,到底是松了口,让那车夫赶路离去,逐渐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你可见过四王妃?”
“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微臣都已经让小女离开了,哪还能没见过四王妃?算着时辰,四王妃离开了也有一会儿了,送小女去外祖母家避避风头这事,还是四王妃提醒的呢!否则还真容易让外人瞧出些纰漏来。”
万知府啧啧惊叹着向夜阑为人处世有多机敏过人,简直值得让他这个朝堂当中的老油条称上一句“钦佩”!但他回过神来望向薄昭旭,却发现这人的双眼俱是肃杀之气,仿佛真想把他放在油锅里炸上一炸……
这就奇了怪了。
“四殿下这是?”
万知府好奇的询问道。
“万大人可知商徵书院在何处?”
薄昭旭反问了他一句,然而这次万知府与他一同陷入了困惑,因为据他所知,除了那些去过商徵书院的姑娘与商徵书院的夫子,就没人知晓这商徵书院到底在什么地方!
就连到了该接自家姑娘回家的日子,都是书院派人,规规矩矩的将人送回来。
至于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质疑这不告知书院位置的规定不合理,是因为对于此事,商徵书院也给出了十分“合理”的解释。
负责为商徵书院招手学子的耿夫子是如此说的,子女之所以会荒唐到这个地步,那是因为父母的骄纵与懈怠!商徵书院的管教方式虽不会逾矩,但也是十分严格,送去的姑娘受不住,那也得受着,这是要教她们的第一课——言而有信!
之所以不告知其父母书院所在何处,是为了防止他们心疼自家女儿,中途闹着要将姑娘接回去,如此分隔开来,于大家都好。
能将自家姑娘送到这种地方去的,本就有几分古板执拗,听书院方如此言之凿凿的哄上几句,那自然是信得不能再信了。
薄昭旭纵然薄怒之下,也不会迁怒万知府这个无关之人,阻拦不成,他便只好等着南谌带人赶至鸧州——去搜山。
便是把鸧州翻出来一个底朝天,他也要找出这商徵书院坐落在何处。
万知府忽然侧过了身,薄昭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竟是一个穿着西夏衣物的壮汉,不知怎的,衣上还挂了几截儿折断的小树枝,要不是脸色还算干净,万知府差点以为这是个从山上逃下来的野人。
“王,王爷莫怕!”万知府颤颤巍巍地抽出腰中佩剑架在身前,喊话竟还挺有气势,“微臣保护您!”
奈何光是薄昭旭转身的脚步声就吓得他两腿发软,一个不小心,佩剑也掉在了地上,格外狼狈。
“万大人还是先保护好自己罢。”薄昭旭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您这样的若是上了战场,第一个要被军法处置。”
万大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也瞧出了薄昭旭这会儿不看他,并非是瞧不起他,而是为了让他弯腰拾剑时,不用太过尴尬。
那西夏打扮的壮汉跑过了最后一个小坡,差点儿在薄昭旭面前打了个滑,表演一个极具特色的西夏式滑轨。
“属下见过四王爷!”
他有模有样地向薄昭旭抱了抱拳,得了薄昭旭一个轻描淡写的回应:“不必多礼,你们侯爷有事?”
见二人似是认得,万知府一本正经的咳了两声,试图将自己刚才的失误翻篇:“怎么,四殿下与这人认识?”
“认识,不熟。”
薄昭旭简直是实在的过分。
这人扎着辫子的胡子独具特色,薄昭旭想不记住秋溟身边有这么一位人物,反而是有些困难。
“禀四王爷,不是侯爷的事,是——四王妃的事!”
西夏侍卫觉出薄昭旭的脸色在逐渐变差,赶忙加快语速:“侯爷派我们兄弟几个在后面守着四王妃,避免出事,您也知道京中现在是什么局势是吧……废话就不多说了,四王妃去做什么,我们兄弟几个也有所耳闻,摸了个大概的底细!着实危险,但人已经被带走了,就不好再打草惊蛇……”
若不是身份上有着云泥之别,万知府简直想为薄昭旭拍拍胸口,顺顺这口气。
免得这火点上他的宅子。
“长话短说。”薄昭旭厉声道。
“好嘞!您说短说那属下就短说,属下们发现您的那位南侍卫,好像被四王妃给支开了,所以更是不敢耽搁,赶紧就追上来了,顶上的兄弟,现在应该已经找到这商徵书院在哪了,您看看——就咱们这个办事水平,丝毫不比南侍卫差吧!”
西夏侍卫爽快地插起腰大笑起来,然而笑了没几句,他就觉出了自己的脖颈上多了几道寒意。
一睁眼——南谌为首的一众锦衣侍卫正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懂了,属下这就带路。”
他倒是十分识趣儿,这种时候还与薄昭旭开什么玩笑,那岂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说是找死也不为过。
待天光乍破时,这西夏侍卫总算与其他同僚打了个照面,却是错愕不已:“你们在这儿做什么?怎么不直接砸了那破书院,把侯夫……四王妃救出来!”他匆匆的改了这个口,差点露了心里那点小九九。
另一员壮汉大喘着气,指了指身边拿着刀的映颜:“这姑娘说是四王妃的命令,咱们已经知道了商徵书院的位置在何处,要是不想她直接死在里面,就先别追上去,一切等她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