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使馆内，红衣女子说完话后，迟迟等不到对方回应，不由得好奇的抬了一下眸子，却叫对方正好看过来，惊的马上垂头。
“静王？”男人的声音温润清和，好像玉石相击，“知道了。”
女子以为他还要吩咐时，可是等了半晌好像真的没话说了，反而迟疑道：“王爷，福善公主若是和大昭静王联姻成功，到时候西凉和大昭最少能维持十年平和……”
上一次联姻，西凉送了一个公主，也就是如今大昭的皇贵妃赫连容。
男人声调温温柔柔的，还没什么气力，“不好吗？”
红衣女子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到底是碍于某些原因没有再敢开口。
“这次联姻不会成功，你退下吧。”不管红衣女子的困惑，男人挥挥手，转身坐到早就铺了厚厚狐裘的椅子上。
红衣女子刚走，房门被敲响，走进来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手里端着一个碗，颇有些不耐烦的神情，于是就连红衣女子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人面前，他随手把碗扔了过去，态度还不太爽。
“东离先生，劳烦了。”男人很是客气，修长如玉的手端起碗，眼也不眨的把一碗药喝了下去，这个动作流畅自然，一看就做过无数次。
被叫东离先生的老者背着手叹了口气，“你不要命了，也要想想我这么多年容易吗，当年你小子差点死了，就吊着一口气，现在好不容易养的……”呃，白白胖胖不对，“反正暂时死不掉，你偏偏跑大昭来作什么死。”
堂堂西凉清王，让一个身无半点功勋的老者教训的，居然一点也没脾气，他一双眼睛黑到极致，反而发出莹莹光芒，嘴角自带几分笑，平和又舒缓，好像天气最好时，天上飘过的浅浅浮云。
“那堆破事没有你难道不成了，这个西凉皇也真是，非让你一个病秧子跑出来做什么。乱搞！”老者好像无所畏惧，就连西凉皇帝都敢数落，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向清王时，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世人皆知，清王久病缠身，活不过二十五岁，终年缠绵病榻，被风吹一下就倒的人物。
“是我恳求皇伯父，他好不容易才允许的。”清王微微而笑，犹如惊鸿翩跹。
东离先生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干脆坐到一边生闷气，“你倒是经得起，以后不要来找老头子看病！”
清王无奈道：“东离先生，此次麻烦你跟着跑一趟，咳咳咳……咳咳咳咳……”一咳起来，后面的话全都说不出来。
“让你不要来不要来，你不信，你看看，你看看，这个地方能有西凉皇特意给你打造的房子暖和吗？啊？还有长途跋涉，你不知道自己身体是不是能承受住啊？你就作死吧，把老头子一条命干脆也一起作掉好了，省得我迟早被你活活气死！”东离先生嘴里埋怨的话不停，可是动作也不停，手里拿出一颗药丸塞进清王嘴里，然后扒拉开他后背的衣服，银芒闪过，很快扎了几针。
没多会儿，清王的情况渐渐平复下来，额头身上都出了一层细汗，他仍旧是风轻云淡的笑着。
东离先生没好气道：“还笑得出来。”随后眉头一皱，“你现在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这样下去……”后面的话他没说，可是彼此都知晓。
清王垂眸，拉好衣服靠坐在塌上喘息，“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还死不了。”
东离先生更不耐烦，“你知道个屁！”随后收拾自己的东西，收拾到一半时，忽然想到什么，叹气道：“若是还能找到云……唉，算了，我在想什么呢。”
清王去里面换了一套衣服出来，东离先生还没有走，坐在位置上就着几盘点心喝茶，“你这个样子，我真不知道你非要来大昭做什么，你以为西凉找不到，到了大昭就有人愿意把好好的女儿家送给你糟蹋啊。”
东离先生说话不客气，清王显然是习惯了，他就着桌子桌下了，给自己倒了杯茶，没有喝，只是端在手中，大家都是清王久病活不长，西凉的那些名门望族哪个愿意送自己女儿去受这个罪啊，所以这回西凉打算和大昭联姻，西凉皇就说之前送出一位公主，这次就招一个大昭的公主过来，许她清王妃。
只是清王这个样子，摆明了嫁进去守活寡，但碍于西凉皇这么积极，没人敢说什么，倒是西凉的大臣们心里松了口气，总之找不到自己头上就好。
名门千金从小不知道家族投入了多少精力，花费多少银子下去，每一个优雅雍容的千金后面，看不见的是悄无声息砸进去的白花花的银子啊，自然不愿意就浪费在清王身上。
而且清王不过空有王爷的名头，根本没有实权，虽然西凉皇对他恩宠又加，对他甚至比对自己的子女都好，还特意因为他身体的缘故，给加盖了一个一年四季保持常温的房子，但对于一个马上要死的人来说，再多的恩宠有什么用。
清王摇摇头，没有解释什么，倒是东离先生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又找了话头，“你那个假堂妹人呢？听说昨天在京城街市闹了场大的，呵呵，带着白虎和雪狼当街伤人，真是越发出息了。”
“福善在隔壁休息。”清王不是没听出东离先生口中的嘲弄，叹气道：“东离先生，她是皇伯父和皇后收养的义女。”
东离先生每次都是假堂妹假公主的叫着，也不怕人听见。
“义女怎么了，有血缘吗？不过仗着小时候长的和……”说到这里，东离先生咬住了舌头，眉宇中倒是真出现了一点遗憾，浑浊的目光看向外面，“那个女人我看得出来野心不小，你自己多注意点，算了，你一个病秧子管那些闲事干什么。”
东离先生唠叨一阵子让清王自己歇着，他大手一摆就出了门。
房间里重归宁静，清王端着茶杯也不喝，不知道在想什么入了神，好一会儿后，忽然抬头看向窗台。
窗外闪进来一抹黄色身影，也是一个身段纤丽的女子，眉中几分英气，“王爷，蓝影那边查到了一点线索……二十年前，人确实在大昭境内消失。”
清王如轻云般的面容没有半点变化，柔和的像是一团白色棉花，只是眼睫毛颤动了一下，好像显示出内心并不如面上表现的平静，“人呢？”
“查到东南边的某个地方后失了踪迹，蓝影还留在那里。”别人都不知，在西凉使者还没到大昭，甚至更早前，清王就暗中派了心腹手下来了大昭，黄影不是很清楚具体的，只知道清王在找一个人，失踪了二十年的人。
清王垂目，手中茶杯内净水无波，“你们行事隐秘些，不要让人发现。”
“是，王爷。”只要存在过就一定有痕迹，黄影连夜赶回来就是为了通知清王一声，她还有任务在身，并没有留太久。
等到黄影离开，清王才松开他手里的茶杯，轻轻的‘咔哒’一声，杯身出现几条裂缝，茶水从缝隙里潺潺而出，沾湿了他的手掌，衣袍。
清王反袖一甩，本来只碎了的茶杯瞬间变为一堆粉末，只剩下那些茶水冲刷，顷刻间把粉末也冲掉，水染湿了台布后，滴滴答答落到地上厚厚的毯子上，无声，却又像敲击着谁的灵魂。
窗还是打开的模样，黄影并未关上，清王来到窗口，外面的风不躁，微暖，可是带着夜露，他微微仰头，看向明亮的月光，心中一角好像随之被豁然拉开，出现微亮的明光。
“二十年了……”清王手指拽紧窗台，低喃道：“你还在不在。”
……
城门口
赶在城门马上闭合的时候，燕回的马踏进了京城里面，本来他早该回来，不过军中出了点问题，才推迟了几天出发。
虽然天黑，但因为别国使节来庆贺太后寿诞，这段日子特别开辟了两条闹市街区做夜市，直到每日午夜。
燕回要回燕府，正好经过其中一条闹市街，所以他从马上下来，打算牵着马过去。
不过，等到他刚跳下来，就听到后面急促的扬鞭喝令，在他前面像是一阵风一样驾驭着马匹疾驰而过。
燕回看了看那人的装束，并非军中驿使，更不是军人，所以他侧目看了两眼，就没放在心上，慢慢经过闹市，回了燕府。
另一边，那人确实不是军中的人，而是沈家护卫，到了沈府门口，他都等不及从马匹上跳下来，整个人打滚而下，跑到大门边一阵狂敲。
沈家这个时候都还没睡，听到动静一个个的全都出来，当看到人时，何氏一怔，“你不是陪月儿去了南阳？”
虽然何氏不见得认得所有护卫，可是这人是护卫中的小头领，虽然把沈月送出去是夫妻两的共识，好歹十月怀胎，她自然有些母女情，所以特意交代路上小心看护沈月，因此这会儿头一眼就认出来了。
何氏心口一跳，就好似十年前那一次，某种强烈的预感涌上来，让她几乎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