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俘虏身份的弗莱特自觉前途难料,所以在拉格纳等人用“通灵酒”治疗伤号时便选择了沉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况且就算他出声提醒,这帮糙汉也不见得信他。可很快眼前发生的事便波及到了他身上,起因便是那件阿拉西斯二世召他进城堡后赏的那件长袍,城堡佃农家的女人们用手摇纺车将羊毛纺成粗线,然后在织机上编制的细密紧实。这种毛料本就可以用来做壁毯或帐面,外表的绒毛虽然被水汽打湿,但内里却还能保持干燥。拉格纳的部下中也有人染了风寒,即便坐在火堆旁也忍不住的打摆子,其中一个来支取饮食的海寇便看上了弗莱特的袍子,扑上来就要剥他的衣服。
“喂喂,你干什么?!”那海寇不怀好意的神情将弗莱特吓到了,他以为对方是个基佬,于是拼命的挣扎起来,但碍于手脚的自由被绳索限制,很快便被按倒在了粮包上。
几天来,拉格纳供应给弗莱特的饮食仅仅是让他不至于饿死罢了,所以没反抗几下他的手脚便虚的发软了。为了顺利扒下袍子的两袖,那海寇虽然解开了弗莱特双手的束缚,但在挣扎换来了劈头盖脸的一顿拳脚后,倒在地上的他便只剩下任人施为的份了。不过弗莱特却是料错了对方的意图,抢他袍子的海寇对男人的屁股并不感兴趣,手里拿着剥下的长袍用诺德语骂骂咧咧了几句,然后又向倒在地上的他补了几脚才转身离开。
在这过程中,拉格纳并没有出声阻止,似乎是想借这机会让弗莱特加深下对当前身份的感受。麾下这帮兄弟跟着拉格纳出来闯荡,风雨同舟从无怨言,他对自己连温饱都不能给予感到愧疚,看着那些病倒的伙伴他恨不能以身替之,可除了担忧焦急却无能为力。正在拉格纳等人疏忽之际,原本在地上滚动闪避的弗莱特却突生变化,反抗的过程中他挣松了绑住脚踝的绳索,趁着蜷缩的机会他双手固定住绳套,一只脚快速的脱出然后起身向踢打他的那家伙冲去。这一刻的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想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至于手无寸铁随时可能因反抗被杀死的处境完全被丢在了脑后。
“喔嚯——”“小心!”
其他海寇发出的动静让那抢袍子的家伙提前警觉,身为在亚穆拿长大的诺德人,号称冰雪之国的严酷生活环境造就了他强健的体魄和敏锐的反应。在同伴的示警声中,这名海寇第一时间丢下手里抢来的袍子,右手反摸向肩后单手剑的剑柄,然后一气呵成的抽剑、转身,双手握住全力向背后斜劈了下去,看到身后情形的他眼神里带着少许慌乱,身体下意识做出的应对却是毫无迟滞。虽说弗莱特是背后偷袭,但看到手下人动了真家伙,拉格纳将别在腰带上的手斧抽出,快步上前想要阻止,知道罗洛在禅达确切位置的弗莱特对他来说还有用处。
拉格纳虽然反应已经很快了,但想要拦下同伴的这一剑还是有所不及,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能料见,下一瞬弗莱特颈侧被斩开的血腥场面。而沉浸在怒火中的弗莱特对周边的一切都仿若未见,眼里只有那个刚揍过他的海寇,面对即将加身的长剑他脑袋里却是一片清明,左手抓住剑刃靠近护手的部分向上托,右前臂揽上对方的手腕并顺势侧身用肘和肩撞了过去。被偷袭失了先手的海寇没有立即出脚踹开弗莱特,而是凭借丰富的打斗经验右脚撤步侧身支起左肘,既保护胸腹也避免失去重心被扑倒,然后以左足为圆心右足上前一步旋身挤开弗莱特,同时双臂发力将剑压下转腕拽回。
诺德人惯用的长剑与卡拉迪亚的一般长剑略有不同,剑身宽直,长度上略有不如,更加适合劈、砍,而芮尔典王国军中制式长剑的剑身则是等腰三角形,利于削、刺且强度高,对着甲者也能保证一定杀伤力。不过有一点两种剑却是相同的,只有剑尖和剑身中前部开刃,靠近护手的部分因其它应用技巧的握持习惯通常是不开刃的。而在劈砍时,整柄剑如同一根杠杆,受力点越靠近护手,通过剑柄发力便越困难。所以弗莱特空手接剑的举动看似危险,实际上手掌一点都没伤到,不过这场意外发生的打斗也到此为止了。
跟身材向来高壮的诺德人相比,弗莱特在体格上就差了许多,几天来又没吃过饱饭,搏斗的经验也几乎没有。被那海寇一撞弗莱特便失去平衡,他抓剑的左手瞬间被摆脱,右前臂上也被剑刃带出一道口子,失去平衡滚倒在地上的他还想扑向前方去抱对方的腿。赶上前的拉格纳却伸斧架开同伴再度刺向弗莱特的一剑,同时快速出脚蹬在弗莱特肩膀上,将他踹翻在地。
“够了!他是我的俘虏,你无权处置他。把袍子拿上,去照顾好你的兄弟罢,我们接下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赶。”拦下同伴的攻击后,拉格纳展现出来的态度虽然强硬,却没有夹带任何怒意,更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反而将自己装着麦酒的水囊递了过去。
那海寇收起武器后没再多说什么,接过水袋后捡起那件引发冲突的袍子便回到营火旁,之前突袭青石卡时,弗莱特是在与拉格纳的单打独斗中落败被俘的,而诺德人向来视决斗为神圣的裁决方式,因此他现在等同于拉格纳的私人财产。光着膀子的弗莱特这才看到,一名与其样貌相似的海寇有气无力的靠着块石头,那人的胳膊吊在脖子上,上面缠着的布条满是渗出的血渍和沾染的泥污。看到这一幕的弗莱特冷静了下来,还是现代人思维方式的他虽然对那海寇的做法感到恼火,但也能够理解对方是为了照顾亲人,可特么就不能好好说么?
“看到没?这才是兄弟!”拉格纳一脸艳羡的说道,显然对兄长罗洛瞒着他离开的事仍耿耿于怀。
“你只顾着自己,却没为罗洛考虑,要是跟你一起出海,他的妻儿该怎么生活?”在弗莱特看来,拉格纳的想法未免太过自私。
“葛琳达绝对有资格上船,她虽然不是盾女,却擅于追踪,投矛的准头更是强过许多男人……”拉格纳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穿着金红色狐皮马甲的矫健女子,冬季降雪后亚穆拿的原野上食物匮乏,狐狸不得不想方设法去猎食在积雪下活动的啮齿动物,在这种生活方式下其感官经过无数年头进化异常敏锐,可却还是成了葛琳达的猎获。
“她已经死了。”弗莱特懒得听拉格纳再说下去了,这显然是个以自我中心的人,只有别人欠了他的份。
“什么?!”拉格纳又惊又怒,一脸的难以置信。
“因为海寇多年来在卡拉迪亚的恶劣行径,普通诺德移民在这片土地上被敌视,被当做报复对象,罗洛一家不得不避开城镇在荒野中不断迁徙,而她的妻子在来到卡拉迪亚前就怀有身孕了,结果饥饿、寒冷还有疾病夺走了他妻子的性命,就如你那些手下现在所遭遇的一样。”活不下去就要去抢,弗莱特十分厌恶这种强盗思想,可弱肉强食虽然残酷却是自然规律,他不见得认同却也能够理解,毕竟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但在他对拉格纳的了解中,对方选择做海寇却是为了追求财富和名望,因个人的私欲去杀戮去破坏。
“如果你是罗洛,会丢下她和孩子吗?我觉得你会,因为你跟他根本不是一类人,所以你不如他,永远……”没有理会悲伤流露的拉格纳,弗莱特继续以先入为主的感观在言语上为罗洛抱不平,话里夹枪带棒的讥刺、贬低对方。
“闭嘴!你他妈给我闭嘴!”拉格纳两眼通红布满血丝,似乎愤怒已极而失去了理智,左手一把掐住弗莱特的脖子,粗暴的将他按到在地,右手尚未收起的斧头跟着劈下,那模样就像只眼里只有肉的抢食疯狗。
在诺德人的信条里,家人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恶劣的自然环境下个人力量与之相比十分渺小,为了生存所有家族成员往往聚居在一起。他们以血缘为纽带团结在一起并彼此忠诚,这种血族团体的生活方式,随着人口的增长和血缘的疏远,渐渐演变为氏族,而在军事、宗教等活动影响下,私有制和阶层也相应出现。但无论家庭之间血缘隔了多远,仍是属于同一部族,有着共同的族群首领,其实就是宗法制社会。在这样的背景下,族群中的每个人都承担有相应的社会责任,无论你在外做了什么,整个群体都会帮亲不帮理的护犊子,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反之,一旦做出损害群体的举动,如战斗中逃跑或杀害同族,不仅个人甚至家庭都会遭到所有部族成员的排挤,人人对你鄙视、唾弃和视若未见,如果不能在部族大会上取得谅解,那与被族群流放也没什么区别,凭个人力量想要在一年中几乎长冬无夏的亚穆拿生存比登天都难。
所以在拉格纳看来,罗洛的不告而别不仅是抛弃了与他的兄弟亲情,更是自绝于整个部族。而凭借他对罗洛的了解,对方选择离开家乡绝不是畏惧于年迈的部族首领可能的迫害,可除此之外就只能是因为他不断提议出海劫掠逼走了罗洛。这种想法自罗洛走后便一直盘桓在他的心头,如今从弗莱特口中得到了证实,他无法再用借口来欺骗自己,积压已久的情绪一起爆发出来,这种最不想知道的结果让他难以接受。